一只巨大的咖啡色布偶熊。
连床铺都是标准尺寸的双人床,外加一个圆枕头——孩子平常独睡。
颂然环顾了一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之堵得慌。他准备关门,小q滚着轮子卡住了门缝,非要跟进来,他只好放行。
这毕竟是贺先生派来保护布布的小天使,或多或少有些安全监视功能,颂然觉得,自己还是待在它眼皮底下比较合适。
小q自动找了一个视野良好的墙角,悄无声息地开始蹲点。
小孩儿还没哭到头,趴在颂然怀中抽抽搭搭掉眼泪,小嗓子又细又嫩,听起来楚楚可怜,颂然的心肉都跟着一颤一颤地疼。
他抱着布布坐到床边,孩子小手一震,啪叽,儿童手机落到了床上。
屏幕一瞬亮起,又一瞬暗下,26分15秒的通话时长一闪而过,还在一秒一秒地持续累加。
但颂然没有注意到。
他眼里只有一个鼻子红通通的小哭包。
小哭包化身雨神,下完暴雨下小雨,又慷慨地洒了十分钟眼泪才收去神通。期间颂然一直陪着他,不急,也不劝。等孩子自己哭够了,情绪发泄完了,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羞涩地低着头,靠在颂然怀里扭了扭:“哥哥。”
带着一点儿小委屈,还带着一点儿小撒娇。
颂然忍不住笑了:“宝贝儿哭什么呀?你这一哭,姐姐以后都不敢夸你了。”
“啊?”
布布露出困惑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把悬而未落的最后一滴泪珠眨了下来。
颂然说:“布布不知道吗?刚才姐姐夸你听话来着。”
“可是,可是我明明听到……”布布一抽鼻子,“姐姐说我‘不正常’。”
颂然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温柔地说:“‘不正常’不一定是坏事呀,其实啊,它就是‘不一样’的意思。比方说,哥哥买了一个苹果,特别大,特别甜,就和其他的小苹果‘不一样’。再比方说,哥哥遇到一只小花猫,特别萌,特别活泼,就和其他的小猫咪‘不一样’。现在哥哥看到布布,觉得布布特别听话,特别懂事,就和其他顽皮的小朋友‘不一样’。”
布布被唬得一愣:“是……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是啦。”颂然笑容灿烂,绽开两个可爱的酒窝,令人不忍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布布好好想一想,从前遇到的阿姨呀、老师呀、大爷大妈什么的,是不是经常夸布布又听话又聪明?”
布布回忆了两秒钟,甜津津答道:“嗯!”
颂然就顺着说:“你看,大家都知道布布是好孩子,哥哥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新来的姐姐当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呢,她对爸爸说的‘不正常’,是指布布比其他孩子更招人喜欢,是好的那种‘不正常’。”
布布破涕为笑,乌黑的瞳仁里亮起了光芒。可是才一小会儿,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那束来之不易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不是好的那种,不是的。”他摇了摇头,难过地说,“哥哥,你知道吗,你每次夸我的时候都会笑的,眼睛会弯一弯,但姐姐说话的时候没有笑,所以……是坏的那种‘不一样’,不是好的……”
寂寞的童音传到电话那头,贺致远呼吸一紧,才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高处。
这一点也不像布布会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像。
实在太敏感了。
他难以相信,这个开朗爱笑的孩子还有表象之外的另一面。
听筒里是一段长达十几秒的沉默,贺致远意识到,连颂然也被难住了。就在他焦躁不宁,以为谎言终将穿帮的时候,颂然开了口:“布布,姐姐没有笑,不是因为布布不够好,而是因为爸爸在电话里告诉她,不要夸布布听话,也不要夸布布懂事,他不喜欢听到。”
“为什么不喜欢?”
孩子歪着脑袋,面露不解。
颂然说:“因为爸爸会心疼啊。布布这么乖,有了委屈也不肯说,全都藏在心里头。小孩子嘛,人小,心也小,巴掌大的一丁点儿地方,要藏那么多事情,爸爸当然会心疼了。”
“骗人骗人!”布布昂起下巴,气鼓鼓瞪了颂然一眼,“爸爸才不会心疼呢,爸爸只喜欢乖布布。”
颂然一怔,连忙道:“怎么会呢?布布乖也好,不乖也好,爸爸都一样喜欢的。”
但布布坚定地摇了摇头:“哥哥,你不懂,爸爸只喜欢乖布布。”
面对颂然,幼小的孩子掏心挖肺,比白纸还要坦诚:“爸爸工作忙,不喜欢被打扰,总是看着一块一块的屏幕,不看我。我要是找他一起玩,他就会说:布布乖,别闹。只有我乖乖的不打扰他,他有空了,才会过来摸我的头,表扬我,所以……”
布布凑到颂然耳边,像倾吐秘密一样悄悄对他说:“所以要一直做乖布布呀。”
贺致远面色沉重地坐在床畔,以手撑额,食指与中指并拢,用力揉了揉眉心。片刻之后,他垂下了头,手掌覆面,将十指深深插入了发间。
是这样吗?
他工作的时候,竟然这样冷落孩子吗?
似乎……是的。
贺致远向来自诩为一个合格的父亲——除了少数偶发状况,他从不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每天亲自接布布放学,还会和孩子共进晚餐。
但之后的时间,他几乎全部奉献给了书房。
他有频繁的工作电话,排到凌晨一点的视频会议,几小时不查看就堆到三位数的新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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