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老秀才正把酒赏字,其意悠然。
他想不起它夜里的模样。
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城西,他忽然不再需要问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经过三个菜市、两条酒巷、一匣花街,再拐过九曲羊肠巷,沿着一条破烂的石板路一直走到尽头,在两排斑驳的白墙中间一步步接近那一扇暗褐色的老木门。
记忆好似一泼井水被倏然抽出,他清晰地回想起翠苑的景象。
在那两排石灰墙墙头,应该有像花环扣在上面一样的一圈娇美的黄木香;他从袖子里取出那一日李摧扔在地上的钥匙,打开生了零星红锈的铜锁,颤着手推门而入——
囚在院里的萧瑟春风似一刹找到出口,冷漠地刮过他的两鬓逃出门去。木槿院中花木枯尽,四方的层层花架之上,如今只剩一盆含笑、一盆芍药,只稀疏开着两三朵花,便是这院中唯一鲜活的生命。养莲花的大水缸里只剩半缸子雨水,落寞漂浮几片残根落叶,恍如深秋未尽。
翠苑里应该有花,数不尽的烂漫百花,争相向阳盛放,花香满院,远比过城隍庙前的那处纷繁花丛。
——顾延之固执地想着。
他不愿在这面目全非的地方停留,大步穿过回廊来到自己的房间外面,心头的震掣忽然平静下来。门没有锁,像已等待了他许久,他轻轻一推,便被里面熟悉又完整的陈设温柔地拥抱了。
书案,木桌,旧椅,衣柜,橱柜,雕花床。
顾延之走到那张橱柜面前,他记得这是刚进翠苑时要被邱劲扔掉却由他留下来的老家伙。橱柜上面的架子早已不放厨具,而是他的一些杂物,而下面上锁的柜子里,他隐约感觉存放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钥匙在哪里?
他慌乱地在屋子里找,揭开绿绣花的旧床帘,一顶淡红薄纱的走马灯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轻轻将它从床上拿起,放到木桌之上,鬼使神差的,打火将走马灯中的花烛点燃。可走马灯一动不动,便就如一盏普普通通的灯笼发着亮。
顾延之恍然大悟,原是一盏坏掉了的走马灯。
……是许小姐的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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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年光景,便物非人非。
邱劲不再去鸾凤馆厮混,亦极少到兰香班找杨小仙,反倒爱上了去城北的书斋里旁听先生讲课,与学子们蹴鞠耍剑。
他偶尔会想,若当初自己不是跟着师父学剑,而是去学堂里读书,如今会不会已经高中了呢?即便只得了一个小秀才,也足以在老城安家立业,平平淡淡过知书达理的日子了。
他应该会迎娶一个清秀乖巧的女子,白日里他在学堂给小儿教书,妻子在家缝补煮饭,晚间,两个人便偎在床上打打闹闹;逢年过节,他还可以带她出去游玩、赏花。
他想象得出小尼姑长出头发的样子,在梦里,他还学会了替她挽发。
叼着一支茉莉花,喉间还哼着书斋里近来流传的一阕词,邱劲一如既往溜达着回到翠苑。
一推门,便见木槿院中有人正提着水壶浇灌花儿。
他揉一揉眼,再睁开时,那人已来到自己面前,透着淡淡疏离向他一笑。
花衣少年一瞬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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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进窗纸,照亮橱柜里蒙灰的红木箱。
顾延之蓦然跪地。
他不知自己为甚么能忘记师父,他亦永不能够原谅自己竟然会忘记师父!此时此刻,灵芝谷中那个快活自在的流浪者竟似那般可笑,李摧说得对,他有甚么资格去过那样的日子。
邱劲将钥匙还给他,犹豫地问道:“你还回去那个药谷吗?”
顾延之沉痛地摇头。
他尚未从对自己深深的指责中清醒过来,便又听邱劲问:
“许小姐……你还带她远走高飞吗?”
顾延之猛然一惊,脑海里走马观花般快速浮现出许许多多杂乱的场景,可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一星半点。
他忘记了她,像忘记所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一样。
对于许小姐,他只知道当他在灵芝谷里遇见她,无数寒夜里的噩梦一下变真实了,幻化成一幕幕清晰具体的实相,令他逃无可逃。
他不敢再去想她。
时隔一季,重新睡在翠苑里的这一夜漫长到了底。
顾延之做出了决定。
晨鸟初啼,他穿衣起身,端起花架上唯一的那盆芍药花走到翠苑门口,将它安稳放到石灰墙角,紧挨着邱劲的那盆含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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