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旋即停在关隽臣额头磕出来的青紫和被砚台砸中的额角伤上,一下子便眼圈通红,满眼疼惜地抚摸着问道:“你受伤了,是不是?”
关隽臣呼吸一顿。
“我无碍。”他轻轻拍着少年的背脊。
晏春熙发丝凌乱,脸色和嘴唇都煞白一片,单薄的衣衫下更隐约有一股血腥味,可是这个刚经受了那般惨烈酷刑的少年,心里想着的顶顶要紧的事却是他受伤了。
这个小家伙只惦记着心疼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此处仍在皇城之内,夏白眉更是就站在不远处,关隽臣自知仍要谨慎克制,但却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柔情和酸楚,最终还是出格地在晏春熙的耳边温柔地吻了一下,低声道:“走,咱们回家。”
晏春熙睫毛一颤一颤的,听到关隽臣说“回家”那两个字时,终于忍不住抱紧了关隽臣的脖颈,小声呜咽了一声:“成……”
他没敢唤出那个音节,就把头埋在了关隽臣的胸口。
许是终于回到了令他安心的怀抱,晏春熙本紧绷着的那口气散了下来,被吊起来拷问了近一天的人登时就撑不住了。
他喃喃道:“王爷……我、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只是话音还未落,眼睛已经支撑不住闭了起来。
与其说是睡着了,倒不如说是昏死在了关隽臣的臂弯里。
这时王谨之也领了几个随从牵着马车匆匆自宫外赶了过来。
关隽臣摸了摸晏春熙的额头,只觉触手之处热得烫人,赶紧小心翼翼把少年的身子抱进了马车里,用厚厚的狐裘围了起来。
王谨之本要吩咐随从赶路,却见关隽臣又从马车上下来了。
“你叫他们先带熙儿回府吧,”关隽臣的神情很淡,继续道:“我在外面,独自走会儿。”
“王爷请慢走。”还没等王谨之开口,夏白眉已嗓音沙哑地说道。
他依着大周礼数对着关隽臣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个礼,此时未曾背负皇级剑,也摘了乌衣巷的面纱,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这张秀丽俊美的脸上,依旧还留着关隽臣当初动手时千军破甲对着面门一鞭留下来的伤痕。
关隽臣漠然地看了夏白眉一眼。
他本该对这个阉人万般恼恨,可是此时却竟然只觉得意兴阑珊,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致也无。
天色已经几近全暗下来了,雪愈下愈大,整个皇宫尽是白茫茫一片,雪片在空中呼啸着狂舞。
乌云重重地将云层下压,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这场暴风雪之中。
这般恶劣的天气,王谨之没想到关隽臣竟真的一步步迎着风雪,独自一个人走着。 他不敢打扰,便只是牵着马遥遥地跟在后面。
关隽臣走得很慢,北风凛冽如刀,将他束在紫金冠的发丝也吹散了几缕下来。
这般大的鹅毛大雪,只不过下了半日,便已几近积到了靴沿那么高,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发出吱吱的声响,马蹄子一踩都要陷进去半天,更遑论人了。
“王爷——”
王谨之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忍不住从后面大声喊道,可是声音很快便飘散在狂风之中。
他吃力地揉了一下双眼,再猛地一睁开,顿时慌了。
只见关隽臣身子一晃,整个人倒头跌进了厚厚的雪被里。
王谨之吓得赶忙松开缰绳跑了过去,跪在一旁搀扶着关隽臣,把他从雪堆里拉了出来:“王爷、王爷,您这是……”
“谨之……”
他唤了一声,双手冷得像是结了冰,哆哆嗦嗦地握住王谨之的手掌。
“王爷,我在,谨之在。”
“谨之,入夜了吧。”关隽臣喃喃地道:“怎么就好像站不起来似的,从腰以下,都凉……凉得发麻。”
关隽臣从未这样狼狈过。
他满头满脸都沾着灰白色的雪碴子,紫金冠歪在一边,就这么痴痴地跪坐在雪里。
“王爷,您、我给您把马车叫回来吧,这天儿太冷了。”
“不是天冷,是人不中用了啊——”
关隽臣摇了摇头,很轻很轻地开口了:“这人啊,一跪得久了,先是腿不好使了,然后是腰板,再然后就是心,直到浑身上下,每一块r_ou_都死得透透儿的。”
他的面色灰白一片,嘴角很浅地弯起,乍一看竟分不清楚是哭还是笑。
可王谨之看着看着,却觉自己不知为何声音都像是带了哭腔,他跟随关隽臣十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的光景。
面前的这位大周盖世王侯从未这般消沉过,仿佛在这个冬夜已经萌生了死志。
“王爷……您别乱说,此一时彼一时,未必日后没有扳回一城的时候啊……!”
王谨之跪在地上哀哀地磕头道。
“没有了。”关隽臣很平静地道:“谨之,我什么都没有了。”
……
入夜了,长安城宁亲王府中还是灯火通明,仆从们纷纷行色匆匆地在宁元阁进进出出地穿梭着,直到了天将将露出鱼肚白,才渐渐消停。
关隽臣坐在床榻边握着晏春熙的右手,少年熟睡着,鼻息轻轻的,时不时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事物似的微微蹙一下眉毛。
“我的小熙儿……”关隽臣怜惜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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