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几之隔,像是划出棋盘上势不两立的楚河汉界,一边是满头华发的老太师,一边是黑发如漆的年轻商王,两个人针锋相对,像两只斗鸡,谁也不肯让步。
“大王,恕老臣直言,象兵虽别出心裁,但杀伤力过大,且难分敌我。我们一方的损伤惨重,其中大多都是被自己的象兵误伤的。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不适宜御敌,还会动摇军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象兵会误伤自己人,完全是因为阵型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
“人方部落擅长的是弓箭,骑兵穿着铜铠就没法提高速度,不穿又太容易被误伤,根本不适合做先锋。车兵放在中间没问题。步卒大多是登人,放在后面收拾残兵也没错。但是不应该把杀伤力最大的象兵放在最后面做压轴,等到形势无法返回了,才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扭转战局。”
“那么大王有何高见?”
“象兵做先锋。大象本就皮肤厚,加上皮甲,人方部落的弓箭手完全奈何不了他们,一来有助于鼓舞我方的士气,让敌人胆寒,二来其他军种都跟在象兵后面,只要驱着象兵向前冲,就不用担心误伤自己人;车兵放在中间。我自己也试过,象兵用于摧毁建筑很好,但是人只要回过神来,有了心理准备,从大象脚下躲过很容易。象兵气势威武,但是只能先声夺人,我们依然需要训练有素的车兵来捕杀象兵漏掉的敌军;步卒还是放在最后。毕竟步卒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登人,让他们在最后打扫战场,给没有彻底断气的敌人补上一刀,这样的工作他们还是能做的;还有骑兵。我方骑兵的缺点就在于负累太重,无法发挥快速灵活的优势,下一场仗骑兵只许穿皮甲,轻装上阵,负责在战场外围捕杀流寇。”
“简直闻所未闻。”闻仲摇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兵书上看到过这种阵法。”
“因为以前的军队从来都没有象骑兵。”受德寸步不让,“再说谁规定一定要按照兵书上写的打?兵书是用来参考的,不是用来固步自封的。”
闻仲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消化受德提出的新战术:“大王是怎么想出这种战术的?”
“以前叔父带着我去农田学种地,我看到农人收割麦子就是这样,前面的大人割麦,后面的小孩捡落下的麦穗……”
“简直荒唐!”闻仲终于忍无可忍,“大王以为打仗也是种地吗?”
“种地割的是麦子,打仗割的是人头,有什么不一样?”
“臣以为这种战术根本不可行。”
“你都没试过,怎知不可行?”
“就算大王的新战术可以在战场上取胜,这完全是赶尽杀绝,财物都被大象毁坏,可以收作奴隶的人都被杀光,我们这场仗能有什么收获?”
受德沉默了。
闻仲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受德:“大王,这是你第一次东征,不急,以后还有机会。第一仗已经取胜,为大王在军中立了威势,见好就收吧。”
不料受德却是勾起嘴角,邪魅的笑容看得闻仲心里一沉。“太师,关于如何获取财物和奴隶,孤自有办法。但是这次东征,不打到东边见海,孤决不回朝歌。”
“大王!”闻仲可以理解少年人好高骛远,他自己年轻时也是一样,但是活到这把岁数累积的经验一次次地告诉他,理想和现实的差异总是大得让人绝望,“历代商王东征,从来没有一个能打到这么远的,就连成汤和武丁都不曾做到过。”
“先人没做过,我们就不能做吗?”
“先人没有做到,自有其道理。我们越深入长江下游,距离大邑商边境越远,补给线就越长、越容易被敌人从后切断,同时奴隶越多,负累越重。到时候深入敌军腹地,孤立无援,我军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太师,孤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东征的仗会一场比一场难打,孤也知道。正因为如此,第一战就险胜,说明太师的战术不合理,孤才想用新战术试试能不能突破前人的桎梏。至于补给和负累问题,孤自有办法。”
“不行!我绝不会允许大王如此胡闹。如果大王不听老臣劝诫,老臣……”
“太师又想拿先王赐的金鞭吓唬孤吗?”受德目光炯炯地盯着闻仲,直盯得老太师心里发毛,“父王赐你打王金鞭,是信任你能辅佐孤,不是让你用来把孤当傀儡使唤!孤这次东征,不是为了和继位以前一样,做个随军的活摆设。”
闻仲一下子怔住了:“大王……”
短暂的沉默过后,受德的语气也软下来:“对不起,孤的话说得有些太重了。太师也是一片好意。”
闻仲低下头:“不,是臣失礼了。”
受德仔细想了想:“要不这样吧,孤和太师打个赌如何?下一战试试孤的新战术,如果输了,孤听太师的,立刻班师回朝歌;如果赢了,以后太师都要听孤的。怎么样?”
闻仲想了想:“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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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的结果是闻仲输得一败涂地。
关于大邑商的末代帝王帝辛的东征,后世的《吕氏春秋古乐》中记载道:“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
只有亲眼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人才知道,这个“虐”字用得是何等精炼传神。
至少闻仲看到受德的新战术的成果时,想到的词是“秋风扫落叶”,比《吕氏春秋》上写的多了整整四个字。
改用新战术后,此次东征简直不是去打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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