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仿佛静了很久。
“你走吧。”王敦撂了手中的棋子,忽然轻笑了一声,“一路上小心些,回去代我同你父亲问句好。”
下了一半的棋盘摆在案上,光泽优美的乌鹫棋子摆成了纵横模样,一子接一子,环环相扣,王敦轻轻敲着棋子,一双眼很是随意地望着王悦。
王悦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出了门。
千里奔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王悦到这儿不过就是为了问这一句,你是不是要反,他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王敦亲口给他的。王敦从来不骗他。
够了吗?够了。
王悦牵着马走出将军府大门,站在街上望着来往匆忙的百姓与兵马,眼前短暂的太平景象让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长安洛阳沦陷时王敦对他说的一句话。
皇帝死了没关系,国破了也没关系,中原的汉人绝不会亡国灭种,胡蛮子马蹄之下,有我辈匹夫,野火不尽,春风又生。
王悦的心忽然一阵抽痛,像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痛颤栗传遍周身,他紧紧抓着马缰,一个人立在武昌的街头,立在来往的人群中,有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好似当年那一幕仍在眼前,可说着这话的人,却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王悦没敢继续在武昌逗留,回身收拾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余光瞧见了一个人。
年轻的东海王世子依旧脸色惨白,大秋天裹着件雪白狐裘,他正跟在侍卫后头往将军府里头走。
王悦忽然顿住了。
司马冲?他不是在姑苏看病,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心中知道此事跟王敦脱不了干系,原本想要按计划离开,可他那一瞬间抓着缰绳犹豫了。
司马冲到底是名义上的东海王世子,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东海王比先帝要名正言顺,那东海王世子自然也有资格继承王位。此时王敦将东海王世子攥在手里头,未必没有学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瞧司马冲这副样子,怕是在很久之前,王敦就盯上晋陵的这位世子了,当时王敦借着给司马冲治病的由头将司马冲托付与自己,便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储君人选,可惜王悦当时忙着在姑苏收粮,后来又逢皇帝驾崩他赶着回京便没有来得及深思。
王敦怕是想让司马冲当皇帝。
而如今建康城里头新帝已然立了,而且名正言顺。难怪王敦心里头不爽快。
王悦站在原地片刻,他忽然转身往回走。
东海王世子,这人留在武昌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于司马冲自己而言,还是对于建康城而来,司马冲留在武昌都太过危险了。
夜晚。
司马冲抬手轻咳了声,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一进屋便去喝那盛在汤碗中的药,药早就冷了,自然是没有下人会掐着时辰帮他热汤药的。他捧着碗低头喝着,忽然他扶着碗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反应,轻轻咳嗽了两声,低下头继续喝药。
屏风后走出来个人。
王悦看着那坐在桌案边微微蜷曲着喝药的少年,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别说话。”
司马冲手中的碗应声而落,摔了一地。他僵硬地回头看去,一双眼里全是恐惧,却在瞧清楚王悦的脸时蓦地缓了神色,他诧异道:“世子?”
王悦冒着极大的风险赶回来,时间紧张,他没多说,低声道:“跟我走。”
司马冲下意识想点头,却又猛地摇头,“不不,我不能走的,大将军说留我在此住下,而且我、我的药还没喝完……”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似乎是吓得不轻,“世子,你、你怎会出现在此?”
王悦来不及多解释,抓着他的肩起身,“别说话,跟着我就行。”
司马冲恐惧地摇头,“不、不行的!”他连手都开始抽搐起来了。
王悦低头看着他,“听我的,你别怕,我带你回建康城,我保你出不了事,你留在此地太危险了。”
司马冲似乎愣住了,“你、你要带我回建康……”
王悦点了下头,伸手环住他的肩,一把带过他便往外走。
武昌的宵禁极严,王悦带着司马冲从将军府悄无声息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王悦心知今晚出不了城,带着司马冲去了他落脚的地方。
王悦心里头明白,王敦兴许不会为难他,却绝不可能任由东海王世子从他眼皮底下离开。明日这武昌城怕是要锁了,今晚将会是最后一个寻常的夜。
王悦带着司马冲去了左巷的一间客舍,司马冲一进去便不停地咳嗽。
王悦没来得及理会他,命下人给司马冲沏了茶,便将人放在了客舍的房间中,自己与王家侍从迅速商量明日的计划。王家之前为了稳妥起见,武昌城中每间这种暗哨屋子里只安排有一名侍卫,统共也不过几十人,王悦一个人出城带这些人自然是够了,可若是带上司马冲,这些人怕是有些不够用。
那名王家侍卫虽然不懂王悦为何非得带这么个病怏怏少年回京,却依旧认真地记住了王悦的话,时不时点头。
王悦与侍卫商量事情之时,司马冲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咳嗽不止,他拼命地捂着嘴压着咳嗽,似乎是怕打扰到对面的人。自始至终,王悦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司马冲低下头去,靠紧了那床,一个人慢慢地缩了起来。
终于,夜半时分,王悦出了门。
“世子!”司马冲忽然惊恐地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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