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并未看她,径直走向祁云归,淡声问:“大人适才说什么?”
“此是我家事,将军休要多心。”祁云归犹自侧身扶着轩槛,不愿细谈。
“我亦不想多心,然则虽是家事,大人身处盛世却无端发此黍离之悲,岂非太过不合时宜。”陈韶似乎真有三分疑虑,微微不悦道,“像圣上不察妖妃祸国这种话,还望大人以后不要再提,免得使人疑心大人之心不向朝廷。”
祁云归仿佛终于明白过来他在指责什么,压抑着胸中翻滚的痛楚看向他冷声道:“我可有哪一句说得不对?”
“大人世代蒙受朝廷甘露自当感念皇恩,纵有一时之屈也断不宜发此大不敬之词,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安能忘恩至此!”陈韶亦动了怒,转而又道,“吾主并非昏聩之君,若处置罢黜了什么朝臣,必是其言行真有不检之处……”
“我兄长没有!原是有小人与贵妃勾结诬陷……”祁云归立即打断他,随后又怆然摇头,“将军征战经年并非缙绅之身,只道四海一统便是海晏河清之世,殊不知朝中暗流涌动风波迭起……勿要再说了。”
“无论朝堂权谋怎么纷乱,你我既奉皇命就要报国恩!如大人这般频出怨言,日后长久领兵共事,如何心安?!”
“将军不要说了,祁大人兄长方被下狱牵涉全家,大人心神俱碎之际,又教他如何深感皇恩!”宋梨画含泪急声分辩,接着又缓了语气冷静道,“何况远赴此地剿杀叛贼何尝不是报国?来日方长,不要因此事生了嫌隙才好。”
随之是一段长长的静默,空闻流水激石,宛如弦歌泠泠。
“是我言重了。大人若悲痛难当或家中有要紧事处理,不知讨伐苌楚门之事……”陈韶沉默了许久,收了怒意,斟酌开口,“是否需要暂缓几日。”
宋梨画亦举棋不定且忧心茫然地仰头看向祁云归,但见后者深吸一口气缓慢地举目望向天涯,很喑哑然而很坚毅地答道:“不,不需要。”
陈韶还待再言,祁云归却已从宋梨画手中抽过那封信,一边撕一边举步离开,压抑沉郁却斩钉截铁的字句散开在纷扬的纸屑间:“收拾好行装,我们,即日出发。”
☆、惠山
高风啸雨,寒气袭空。有层层的密云重霾漫过碧瓦朱阁,惯常萦绕的绮丽柔靡浸在冰凉的冻雨中,滋长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哀顽。缁衣的男子微眯了眼仰头望天,慢慢地笑了:“原来这即是京城。”
“风大雨寒,主上站了这许久,先回去罢。“男子身侧眉目沉静的素衣少女敛去眼中细碎光芒,凉声一笑,“届时云销雨霁上下一清,君携文武才俊于昭昭白日朗朗乾坤下,登危城以俯山河,岂不快哉?”
男子悠悠睨了她一眼,嘲弄道:“原是北风雪野里走出来的人,如今淋个雨还要费这许多说辞,岂非侍奉苏晋那个文人习惯了,竟生出这许多娇气?”
少女脸色微白,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低眉垂首道:“泠儿失言,请主上责罚。”
男子不再言语,只转头盯着她看,目光幽沉,带着某种洞悉人心的凛冽力度,让少女自知无可隐瞒地局促开口,“恕泠儿直白,其实……其实泠儿并不想服侍苏先生……”
“你尚年幼,才智武略亦不足道,既不甘于服侍人,莫不是还有其他志气?”男子声线越发冷了,如深渊冻水,玄铁霜锋。少女顿时呼吸一滞,深黑的双眸泛出些许晶莹。她涩声道:“泠儿想要一直跟着主上。”
“哦?你要跟着我?随我左右之人哪日便身首异处尚不可知,况枉负苏先生对泠儿一番深情啊……”他犹是嘲弄的口气,却半是森然。
反观素衣少女,此刻已收了惶恐,整理了思绪很镇定亦很激扬地重新仰头答他:“泠儿微贱之人,蒙主上青眼始有今日。主上乃济世之君,更兼筹谋深远武艺高强,值此风云之际起势,自是蹈浪开沧溟之壮举,必镌刻史册千古扬名!泠儿得以追随乃此生至幸,焉敢惜身!”
男子一直听着,听至此处方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后者一脸毫不掩饰的期盼。他便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先是断续的,接着就变得肆意且大声,和殷地粘天的暴雨混在一起,交杂出浩荡的沉响,又带了嚣张的讽刺。
然后他蓦然收了声,又定定看了她片刻,直到少女的希冀淹没在雨声里,方一字一顿地说:“何必这般辛苦模仿,你又岂及得上她半分。”
他言罢便大笑离去,再无回头。
什么济世明君,什么风云起势,什么千古流芳,全身虚妄之谈。
从来都没有亦不需要有人理解他,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啊——他举世唯一的知己,唯一的花。
惠山之巅,有淡淡凉雾,容容流云。儒士打扮的男子倚青石而坐,瓮余残酒,膝有横琴。
他垂眸含笑,静谧且斯文,直到有黑衣的童子匆匆跑来,压低了声音道:“先生,他们来了。”他方才释琴起身负手而去,目光冷峻,身形悠然。
山路崎岖,他走得缓慢且艰难,过了许久才在巍然伫立的屋宇前停下,顿了片刻推门而入,对屋中人道:“恕我来迟,劳贵客久等。”
三刻之前,祁云归正同陈韶策马踏过一地枯叶砂砾,最终停在蔓草丛生的山野间,来回逡巡许久,直至红日西斜。
传说中的路并不难找……竟是一路出了苏州,直到梁溪。
“我带着这诗和银票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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