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缄默不语,方深表理解地一笑,“我知将军镇守蜀地多年素来光明磊落,身为朝廷重将亦不屑于亲身暗访……然而这一次,我们的人真的太少了。”
“天香带来的那首诗已是取得对方信任的凭证,若弃之不用岂非可惜。况且江湖之中技高心细之人未必逊于官兵,我又怎会轻率冒进不计得失。”陈韶声线平稳地答他,语调中有奇异的安稳人心的力量,“还有一事如今也不该再瞒大人——人数的问题已不必忧心,我早已在初抵向黎村之时便令人去蜀地调了兵,现在大军应已驻扎在城外悉听调遣。”
“调了兵……”祁云归闻言倏然一惊,随即大喜道,“如此我们再无后顾之忧……将军深谋远虑,实非我等所及也!”
此事迫在眉睫,就算真是人数太少难以成事,也不可能即刻去调兵,而陈韶既然早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是何等的惊喜!
实非我等所能及啊……
站在门外安静候了许久的玉竹闻言忽然就释然了——他怎么能不信任他的将军呢?他沉静稳重,时有疏漏却从不失大体的将军?
他并未打扰一人,悄然折返了回去,于时风满帘帐,吹透清明。
“……那我便去择些精兵,此番势与大人一歼苌楚门。”陈韶朗声说完。
他坚信着,云开月明,只在朝夕。
☆、家书
折根的落叶顺着采采流水悠悠飘荡,近看如轻舟远望若栖萤,金辉熠熠,宛然如生。
“我此去虽不称多凶险,却也处处艰危,陈将军留下了几名军官护你们周全,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有些许不安心地凝视着少女的半仰的容颜,祁云归想了想又补充道,“此处灾祸迭起不比京都承平,你若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一定要多带些人,我知你乡关之思强烈,然而现下殊不是寻访故里的时机……”
“我自然知道,断不会惹大人繁忙之余还要为我忧心。”宋梨画十分顺从地答完便飞快低了头,欲言又止了半天抬眼看他,半是眷恋半是忐忑地叮咛,“祁大人也要保重啊……大人先前一直任文职,纵有救民豪情也未经历什么戎马生涯,此去千万要惜身。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嗯,等我回来。”他对她笑,清旷潇洒一如当年在将军府大片落霞下朗朗而笑的少年,又添了几分时光酝酿的安稳平和。目光越过她的面容投递在遥远的草木间,然后在触及某个由远及近的身影后倏然凝滞。
宋梨画察觉到异样,疑惑地顺着看过去,但见一个绿衣短褂满面风尘的青年急匆匆地跑来,开始只隐约觉得几分面善,近了才想起来似乎是自幼随祁云归左右的一个家仆。
“大人,不好了,家里……家里出事了。”青年好不容易站定,深深一拜,悄然抬袖擦去眼角的泪痕,复双手奉上一封麻纸面的信,颤声道,“大人……自己看吧。”
祁云归心下一紧,将信一把揽至眼前,撕开取出抓起读了起来,却刚刚阅过三五行就面色渐青,及至全部看完更是全身一震,灼烫般陡然松了手任其跌落尘埃。
“大人……怎么了?”宋梨画暗觉不妙,俯身拾起信纸,犹豫片刻还是径自细细读了下去——
“……侍中刘敞,尚书崔融并谢涛、赵恒之徒遂铲异排调,营私取利,不图鸿雁之志,各有稻梁之谋……
值此政事昏然之际,长史大人暗佩清臣,虽惮圣意未敢屡奏直言,然微言讽谏之声,监察弹劾之举,终不曾废缀。由是奸邪之辈意毒恨之,乃有今朝……
……刘敞崔融污其德,谢涛赵恒表其罪,兼后妃妖女毁其誉,蒙蔽圣听,致圣上怒而封其府罢其职,并国子监祭酒章琰、中书舍人蔡秀一同下狱。廷尉张湛为刘、崔之羽翼,主刑严苛,直欲置之死地耳……
……左相膝下止二子矣。长史大人一去,祁家上下惶惶,各自艰难,大厦欲倾、风雨飘摇。况朝堂风波正紧,恐见牵连,大人且安守江南,谨言慎行,勿听风传,慎勿还京。祁家安危尽系于大人,望大人暂放乡思,勤责守职,安亲保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祁云归一手撑住水榭雕栏,微低着头厉声喝道,“我兄长任丞相长史五余年,尽心尽力从不惜身,故圣上深为器重同僚亦多敬之……今日……今日何以会突然被革职下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绿衣青年忍泪摇头,哽咽道,“大公子现下身陷囹圄生死不明,这信尚是友人代笔的,昔日门客更是作鸟兽散……连府邸都易了名,祁家老少只得移居故宅,举家清贫度日。我知大人悲痛,然此存亡之际还请大人万勿致哀亦不要回信,恐惹奸人侧目……祁家,祁家已再经不起风浪了啊……”说着,他自己先抑制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下去吧。”祁云归仍低着头,每个字都自齿缝间艰难挤出。
“不不,还有一事……此书字里行间于朝中权臣多有怨刺之词,若流传出去叫有心之人看了终是不好,大人还须妥善处理……”
“知道了。“
“大人……“
“你下去!”祁云归陡然而怒,青年遂噤声惶恐折身,啜泣着抬眼看了他一眼,但见惯常风雅从容的男子哀恸难抑地伏槛而哭至失声,欲再出言劝慰到底不敢,终默然躬身而去。
“大人先莫悲痛,祁家乃三代望族岂会一夕倾覆……”宋梨画艰涩开口,却只觉心下一片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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