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个人的事,起初我了解的实在有限,能接触到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高镇东有限地表现出的一部分而已。
大多数是关于性的,比如性需求、性/爱好;接下来则比较琐碎,比如他很爱吃牛肉面。比如他竟会看武侠。比如,他很喜欢朱茵。......
第6章 缘份
十八岁那年被警察抓过之后,我变了很多;出去工作了几年,我甚至认为自己已变得足够成熟、能够独当一面。
我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轻易动怒,有时宁愿吃点哑巴亏,也不想惹事。之前有一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学徒看我不顺眼,总觉得我孬,偏偏前后两个老板对我的良好状态很受用,几个共事的师傅和老大哥,都觉得我在几个年轻人里是难得沉稳的,对我感到相当放心。
一朝被蛇咬,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样的性格并非天生如此,大多都是成生活里忍出来的。
早年被家里一票人上门被逼债,搞得全家鸡犬不宁,有几个比较激进的债主,追债手段层出不穷,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停打骚扰电话,半夜还会跑到楼下乱按门铃,整栋公寓住户都因为我们家而受到影响,困扰不已,有好几次协调不成,和气商量演变成激烈争执,我家成了众矢之的,同情我们的人不少,觉得我们活该的人更是多,因为这些事,我们还差点被迫搬家……
鸡飞狗跳的日子分分钟能把人逼成神经病。面对债主张牙舞爪的叫骂,连我爸那种脾气比雷公还大的传统大男人都只能低着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年,我人就站在老爸背后,十六岁的程耀青则站在我背后。
我亲眼看着老爸原本直挺的背脊,在一片叫骂声中逐渐弯下,垂在身体两侧布满厚茧的大掌紧紧握着,不停颤抖……这样的老爸让我感到很不习惯。
对面邻居的铁门不时开起一道小缝又阖上,那些人把我妈跟我爸骂得非常难听,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有,也不避讳我妈已是个死人,那些声音在楼梯间产生刺耳的回音,我的拳头嘎嘎作响,我正要迈步冲去的时候,被后面的程耀青拉住,我转头狠狠瞪着他。
程耀青从小就怕我这种眼神,小时候经常被我吓哭,可那一天,即使那双拉住我的手同样颤得厉害,也不曾松开。
那阵子,全家几乎没睡过一场好觉,程耀青每天早起上课、读书,还要替老爸准备晚餐,两个黑眼圈都熬了出来,眼窝也微微深陷,他的眼睛很红,一句话也没说,那只抓紧我的手臂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没再往前走。
……事后我带着怒意质问老爸为什么,我始终觉得这不是我们家的错,可那些人却要把我们一家三口往绝路上逼。老爸摇摇头,说:「不对,我们────我们有错。」后来就不肯再说下去。
我不甘心。不明白老爸到底在想什么。我很想问他,你的脾气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你怕了?你怕他们什么────
以前上课时,我打过人,也被人打过。
高镇东曾说,他对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觉得我这人话很少,脾气似乎不错,不像那种惹是生非的人。直到几年后发生了那件事,他万万想不到原来我打架还挺有一手,开玩笑说扫柄握在我手里都握出了板手的气势,问我是不是修车修多了练出来的?……
我想他八成在胡说,但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我以前还有杀人的念头,你信吗?」
高镇东眼中闪过一点惊讶,却不像是被吓到。他没问我为什么会想杀人,只是问:「你真杀啦?」
我摇头:「没有。」因为提前就被警察抓了。
─────不仅被抓,还被送去定期做心理辅导,所以才会在骑楼下看过你。
那年我十八,跟高镇东还不认识,也还没相遇。
距离高镇东退伍后牵车来我们机车行的那天,还有两年。
其实与他正式认识之前,我就见过他两次,两次都是匆匆一瞥。地点就在我以前每个礼拜去做心理辅导的那栋福利机构的骑楼下。当时天气如何我早就忘了,只记得第一次是他坐在一辆机车上,看起来像在等人;第二次是他站在花圃边,正在抽烟。他染着一头相当显眼的金发,一副辍学青年打扮,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当时我们只是陌生人,可即使没有任何交流,我对他依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长得很帅。
陌生人打量的陌生人的方式,总是充满主观的猜测。善意的、恶意的。我难得对一个同性陌生人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可惜后来我再没在附近见过他,这个人,也就随时间慢慢淡忘,谁知世界这么小,一年多后,我们竟然还能遇见第三次,就在我做学徒的第一间机车行内。
第三次见到高镇东,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久到我几乎差点想不起来这个曾经匆匆一瞥的年轻人。我在第一间机车行,已从一开始家伙(闽南语:工具)都认不全的菜鸟成了老鸟,那个白天,有台机车骑来停在店门口,车主拔下钥匙,摘下安全帽,露出里头利落的黑色平头……
我并没有一眼认出这个人。一方面实在过去太久;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形象改变太大。
高镇东看起来终于正常许多,不再让人乍眼就觉得是地痞流氓。那日他穿得十分简单,一件皮夹克和膝盖磨破口的牛仔裤,曾经那头金发染黑了,剃成了干干净净的三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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