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奄奄一息的躺在清济山庄的囚室中,令谢怀德为如何处置他而尽情烦恼。但凡他还有一点良知未泯,这一个谢字总归避不过。
那他又为什么想要尽快地、在孟芳回出来之前走开?或许他对孟芳回的援手,并不纯然是感谢,夹杂着一丝被撞破的恼怒。他并不想让孟芳回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情分有的是机会可以还,这景象却很难弥补。当然想这些全没用,孟芳回已经行色匆匆的走了出来,四下里张望找寻,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表情显然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韩烬!真好你在这里等我。……我还怕你先走了,饭都不敢吃,早早的跟谢庄主告辞。他又送我些纸笔之类,我请他都送到太白楼。你也同我一道。这衣服也要换掉,像什么样子?”
他扯着韩烬衣袖就走。韩烬一声出不得,浑浑噩噩跟着他走。道旁散着被碾入泥尘的鞭炮的红纸碎屑。他几乎两脚不沾地的被孟芳回拖到太白楼上,看着孟芳回打发了来送礼物的仆役,吩咐伙计准备这准备那,末了坐下来七盘子八碗的叫了一桌子菜,这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小孟,”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时候说这话忒不看气氛,但孟芳回都能这么自得其乐了,论杀风景韩烬也不会输他。“你为何要救我?”
孟芳回看了他一眼。“吃饭。”
韩烬也不理会。“你不要嫌我说话难听。我以为我若死了,你还会高兴一点。”
孟芳回若有所思的放下筷子。“你若在我千里之外无声无息死了,过半年我才听说,可能我确实管不到。但你既然在我眼前,我不能无动于衷。这么解释,不知你满意与否。”
他那故作冷淡样子让韩烬想笑,赶紧说:“多谢。”既然他终于说出了这个谢字,是否现在可以走开?
孟芳回摇摇头。“没什么好谢我,这是你所应得。”
韩烬体内一根肋骨极大的挣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自己疼痛的胸口。“现下这境况,确实是我所应得。”
孟芳回装着没听见,只对面前那盘子白灼明虾发生着无限的兴趣。反倒是韩烬又盘问一般开了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这趟到宣城,其实是师尊赶出来的。我一年多没出过门了。”孟芳回面上虽然苦笑,心底里只怕有几分自得,虽然韩烬就打死也不能明白一年多不出门究竟有什么好炫耀的。“大关刀剑的二当家段冲突然身亡,蜀中锦剑被灭门,江湖上人心惶惶,是山雨欲来征兆。师尊遣我来清济山庄,要与庄主商议,却不料遇到你。这么巧合,你难置身事外。你若愿意,我想邀你与我同回潇湘。”
他说一句,韩烬点一下头,末了若无其事:“我现在一个废人,随波逐流到哪都无所谓,只是你清清白白一个正道,现下与我同行,不知道会否败坏了潇湘派和芳华剑的名声。”
孟芳回忍无可忍,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拍。“韩烬,你闹够没有?我说什么了?你自己倒左一句右一句说个不了!非要逼我承认瞧不起你,你便放心了!然后一走了之不是?合着我在庄主面前磨那许多嘴皮,都是为来听你跟这不咸不淡的?”
韩烬心下一松,反而软了。“小孟,方才那些都是气话,我跟你赔个不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孟芳回板着脸,“哼”了一声,绷不住自己先笑出来,只说:“吃饭。”两人风卷残云,很快把桌子收拾干净。沏上茶来,韩烬还等他就方才的话题继续探讨,岂料孟芳回打个哈欠说困了,建议两人各自午睡,倒把韩烬搞得若有所失。
他这一觉睡的沉,睁眼时窗外已暗。床头放着衣物,韩烬抖开一看,不是十分妥帖,看来孟芳回的目测不多靠谱。他草草梳洗了下去,时至深夜,店堂只剩几桌欲走不走的客人,骰子在碗里摇晃声响,沉闷的教人难耐。孟芳回坐在灯火黯淡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把酒壶,两个瓷杯,正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百无聊赖的样子。
韩烬站在楼梯旁,又定一下神。两三个时辰前,他还能跟上事情发展的节奏,这一梦仿佛将诸般曲折沟壑都洗清,愣是上辈子一般飘渺不定,满心只剩下我为什么在此和人为什么活着之类的感慨。孟芳回凭空生出的侧影,不像是过往里陈词滥调的一瞥,却是日后一个捉摸不定的暗示。他走过去,在孟芳回对面坐下,伸手去拿那酒壶。孟芳回素不饮酒,韩烬一念及此不能不有点感动,虽然这酒在他口中实在跟水也差不了多少。
孟芳回向掌柜的点点头,示意他上晚饭,看韩烬饮了三杯酒,突然道:“我实在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受伤。”
韩烬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我又不是金刚不坏体,为什么不能受伤?”
孟芳回点了点头,发表一句有不如无的感叹。“你若是事先知道是这种结果,就不会到宣城来。“
“小孟,你怎么这么谨慎。大不了你问了,我不说。但你不问,我怎么说?”韩烬哭笑不得,把杯子放回桌上。“谢老头觉得我死鸭子嘴硬,是因为我确实没什么可告诉他的。有人要他的命,至于是什么人,我不能讲,这是规矩。我既然做了是这样的事,总得守这行的规矩。”
“这我明白。”孟芳回很快的挥了挥手。“但我想问的和庄主不同。你为什么要杀他?”
“分明就相同!因为有人要杀他——”
孟芳回打断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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