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让他看清。他曾拼命想去看清,可到头来只落得个头痛欲裂的下场。慢慢地,他也就不再去想宣城了,毕竟他失去的不过是小半年的记忆,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生什么呢?他去到宣城时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又能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呢?
他对姜这个姓,对姜家也没有任何印象。他模糊而笼统地记得那场爆炸,一瞬之间仿佛天塌了,地裂开了,整个世界露出了吃人的大嘴将他一口吞下。
程浪心血来潮,搜了娄轩的作品来看。娄轩的成名作“上帝之眼”是个一米八高的大型玻璃沙漏,那玻璃沙漏是蓝色的,它的表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红色玻璃,浅蓝色的沙子潜伏在沙漏里,展览这件作品的时候,边上总会配一把扶梯,参观的人可以爬到扶梯上从上往下看这个沙漏。换了这样一个视角之后,沙漏摇身一变成了颗蓝色的眼睛,那蓝色有深有浅,使得这颗眼珠中投射出来的眼神异常深邃。它好像能望穿所有灵魂,好像能将人吸进去。
程浪吓了一跳,放下了手机,可坐在去颁奖会场的车上时,他又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看了那蓝眼睛一眼。他先前觉得这眼睛饱含泪光,泫然欲泣,是在悲悯,现在他觉得它像在笑,不顾一切地放肆地笑着,只是疯狂。
程浪得奖了。颁奖前,他的呼声最高,得奖之后,可谓众望所归,颁奖礼后的庆祝派对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来找他攀谈,有来找他合影留念的,有来套近乎的,也有来找他谈合作的,还有喝多了酒,来问他讨他外婆签名的。有的人企图明显,有的人神情游离,出于礼貌,程浪从不拒绝任何人,况且他也没遇上太过分的请求,别人和他说话,他时而皱一皱眉,时而点一点头,接上几句,偶尔还能抖个机灵,说上几句俏皮话逗人开心,他仿佛融入在了那些繁琐的对谈里,还乐在其中。但他一有机会,眼睛总要四处乱看,他早就走神了,只是因为良好的教养而没有离开这场乏味的聚会,没有人在讨论电影,导演咬着雪茄烟拉投资,制片大放厥词,一个得奖的青年人看似低调谦逊,但凡与他入围同个奖项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他都要怪笑一下,那笑中不乏轻蔑,女明星们互相恭维,或是挽着胳膊,或是提起裙角展示自己的高定礼服,一个女明星假装喝酒,一发现某个比她更苗条的女明星确实把马提尼里的橄榄咽下了喉咙,脸色立即煞白,男明星们讨论健身,跳伞,滑板,度假,去了哪里的演唱会,养了什么稀奇的宠物。还有很多人无言地抽着烟,喝着酒,餐桌上的食物几乎没有人去碰。摆盘太精致太适合拍照了,热量又太高太不适合在新陈代谢缓慢的夜晚摄入了。
一个穿着黑色皮质礼服的女明星在程浪眼前一闪而过,程浪闷了口酒,继续听身边一个男演员抒发对《伶仃往事》男主角的见解。他的见解一点都不高明,甚至有些空洞,程浪听得不很仔细,嘴里却还在不时发出敷衍的应和声。他在人群中又见到了娄轩,他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投资商和他们麻杆似的妻子围住,这两个女人的发型很像,鼻梁的高度也很相似。娄轩也留意到程浪了,举着香槟别过那四名男女走到了程浪跟前。娄轩大大咧咧地和程浪打招呼,还把那个男演员给打发走了,他冲程浪眨了下右眼,感谢程浪的眼神把他从那两对夫妻中救了出来。说真的,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什么情境主义,解构主义,人类机械论,犬儒派,他通通不懂,他只是个烧玻璃的,还会画几笔画,他把画在纸上的东西做成玻璃,他顶多算一个突破平面主义的立体主义者吧。娄轩笑开了,这两种主义是他现编的。大约是喝多了酒,娄轩说话的声音偏高,言行无所顾忌,他在程浪面前点了两根烟,一块儿放在嘴里抽,他说话时,程浪只看到云烟翻滚,活像庙里的香炉。
娄轩还给程浪递烟,程浪没要,他把这第三支烟也塞进了嘴里。看得出来,娄轩的烟瘾很凶。
谈及玻璃,娄轩说起程浪也曾在姜家工房里做过只玻璃花瓶,但程浪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玻璃是由沙砾熔化烧制成的,需要很高的温度,很旺盛的火。
多数情况下烧制玻璃会用熔炉或者喷枪,做小件工艺品的时候就在工作台上用瓦斯喷枪制作。娄轩看了眼程浪放在手边的奖杯,奖杯的造型虽然夸张,但很直观,任谁都看得出来它的形态是在模拟翻腾的浪花,海水湛蓝,浪涛雪白,由一个薄薄的底座承托着,浪花卷到空中,有一朵粗略看出去像是脱离了那浪头,凭空绽放在空中,必须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出它被一根极细,极容易被忽略的玻璃柱和浪头连接在一起。
这次颁奖礼上的所有奖杯都是手工制作,细节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同,只有程浪的这座奖杯有这样一朵别致的浪花。
娄轩问程浪对这座奖杯有什么感想,程浪说起了场面话,什么此等大奖受之有愧,他会更加努力,争取写出更好的作品。娄轩连连摆手,他问的是关于这座奖杯,他有什么看法,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程浪尴尬了瞬,马上说非常喜欢,无论是蓝白的配色还是奖杯拿在手里的手感他都很喜欢。奖杯不是很重,那浪涛接近底座的部分是收成一束的,他单手就能握住。关于这尊奖杯,娄轩又聊了许多。接到组委会的邀约之后,他做了三种造型草案,其中有一款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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