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温凉走出自己的房门,棉布门帘轻轻从他头上拂过。他看到院子里,母亲坐在水池子前,抓紧中午的一点时间给他洗衣服。母亲的发鬓从来都是一丝不乱的,眼镜下面的面孔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只有在洗衣做饭的时候,母亲的背影看起来才会少一点板正寒厉,多一点生动的、平易近人的模样。就算这样温凉也是不敢往前凑的,母亲面无表情的拿戒尺打他掌心是童年里最鲜明的记忆。悲伤和疼痛总是比快乐更让人难忘,想起母亲,疼和怕总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
父亲看起来总是要比实际年龄大几岁,与母亲海归数学博士身份不同,他是下乡知青,恢复高考之后重新考了大学。在温凉很小的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在伏案学习,秉烛夜读,有时候说话也会不小心带出“之乎者也”来。父亲很固执,认定了一件事就会义无反顾。温凉已经出生,他还在读硕士,温凉一点点成长,他又考了两年博士。家里只靠母亲一个人支撑,父亲没有收入,也不管家务,只坐在大大的书桌前,看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枯黄的书。
有时候夜里温凉惊醒,会听到父母在争吵,母亲言辞冷厉父亲不屑一顾,两人吵一会儿,多半母亲会忍下来不再言语。有时候两人长时间的冷战,家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父亲和母亲就好像独居一般,在家里来去自如,有时候温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家里的一件家具,用不到的时候就被搁置起来,不予理睬。
在灰暗冷漠的童年中,钢琴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父母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温凉独自弹着琴,用幼嫩的手指操控着这架大大的乐器,聆听一个个音符串联成的美妙音乐,几个小时难捱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温凉默默地看着母亲洗衣服,没有上前。从小到大,如果母亲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从不敢凑过去腻歪她。母亲下班后去钢琴班接他时也是,他坐在车子后面,小手紧紧攥着车后座的钢架,从没有想过抱住母亲的腰。
父亲在房间里试验新研究的汉调唱法,听起来无比怪异。温凉回到房间,揭开钢琴罩子,弹起琴来。清脆的琴音从小院里飘出,晕染开整个漫长的童年。
靳野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温凉,好像他一眨眼温凉就会不见了似的。宫灿跟他对象过来瞧过一眼,靳野就跟个蜡像一样戳在病房里,谁也不搭理。
直到看见温凉的手指轻微的动起来,靳野才猛地站起来吩咐道:“医生!去叫医生!”
医生先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过去看了看温凉:“跟你说他死不了,他没事,你看他眼珠,做梦呢。”
靳野握住温凉不停在床单上轻点的手指,声音低哑,问:“他为什么不醒来?”
“这谁知道?八成正做美梦呢,舍不得醒,哈哈。”医生先生总是不分场合的欢脱。
靳野扭头瞪了他一眼:“滚出去。”
医生先生:“……”
温凉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因为抢救、卧床,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刚醒来的时候他真个人懵懵的,梦里的琴声太过逼真,他弹了很久很久,久到都有些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才是梦境了。
靳野满面憔悴,胡子拉碴的,倾身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想喝水吗?”
温凉看了看四周,又侧目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天晚上他流了很多的血,血喷溅到他的衣服、鞋子上,地毯都染红了一大片,竟然没有死吗?
“宝贝儿,你看看我。”靳野低声哀求道,大手不住的抚摸温凉的头发。
温凉眼珠动了动,终于偏头看了看靳野。
“告诉我,为什么弄伤自己。”靳野咬了咬干涩的嘴唇,“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告诉我。是有什么东西逼你吗?”
温凉只是静静地看着靳野,眼睛像两口枯井,幽深、了无生机。
靳野弯着身子,耐心的等着。
身下人眼珠晃了晃,嘴唇微张,许久不出声,他又没什么力气,发出的几乎都是气声:“靳野,现在的你,是真的吗?”
靳野几乎没有任何愣怔,似乎温凉问出什么话来他都能理解,回答道:“我是。”
“但是,你眼睛里有一个人。”温凉眉毛无助的皱起来,看起来无比的委屈,无比的绝望,泪水一滴滴无声的从眼角滑下来。
靳野捧住温凉的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揩掉他的眼泪,温柔道:“傻瓜,再仔细看看,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倒影。”
“不是。”温凉摇了摇头,他自暴自弃了,像飞蛾扑火一般仔细的看着靳野的眼睛,和他眼睛中那个冷漠注视着他的人影,“不是我。”
“那你就是看错了,我眼睛里只有你,没有别人。”靳野低声劝慰着,凑近了点,跟温凉鼻尖对着鼻尖,柔声道,“你再看看,是不是你。”
温凉只是一副非常恐惧的样子,一脸凄然,闭上眼睛极力的想偏开脑袋,嘴里却坚定下来,说:“是、是我。”
你骗不过我,还是我自己骗自己好了,简直就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放逐。
“你不信?”靳野摸摸他颤抖的眼皮,解开衬衫的扣子,牵起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放到自己心口,“感觉到了吗?”
温凉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诚挚的、期盼的看着他,手掌下是温热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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