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没怎么在意那句话。
午夜一过,外面风越来越大,吹得院子里的黄荆丛沙沙作响。
三名女医师轻轻哼唱着奥塔罗特的祈祷歌谣,把白色布单盖过了病人头顶。
丽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带着花费一生读到的传奇,沉入了漆黑的永眠之中。
说真的,伯里斯并不怎么难过。毕竟他刚认识丽莎,她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他只是有点惋惜,本来他还想多和丽莎聊聊。要知道,丽莎读到的东西可是旁人难以窥见的珍宝。
读那本书很难,和丽莎聊天却很容易。伯里斯动过一点心思,想借助丽莎之口来间接获取书中的内容,这么做会耗费很多时间,但肯定很值得……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医师们离开了,丽莎的遗体就暂时留在房间里。根据奥塔罗特信徒的习惯,不论死者在何时离世,他们都需要在床铺上再“睡”过一个夜晚,等到清晨时,死者家属才能继续处理相关事宜。
这种“睡眠”象征着死者最后的平静,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梦中,他们的灵魂会慢慢离开尘世,跟着寂静之神走向亡灵殿堂。
丽莎是黑湖守卫的牧师,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什么“最后一个梦”。但奈勒坚持要这样安排,其他人也就懒得多说了。
奈勒没哭,只是脸色十分阴沉。他既不敢对母亲的遗体抱怨,也不愿在医师们面前失态,更不想对艾丝缇大声说话,于是他就自来熟地把伯里斯和洛特当做了暂时的倾诉对象。
年轻的骑士暂时抛下了自律,去楼下柜台要了一瓶杜松子酒,还拿了一本空白账簿。他把“逸闻学者洛特”叫到安静的大厅酒馆里,把账簿往他面前一拍,还递给他一把木勺。
洛特接过账簿和木勺,迷茫地望向身边的伯里斯。伯里斯默默掏出一支细炭笔,换下了那把木勺。
奈勒已经喝下了一大杯酒,眼神有点飘忽。他晃悠悠地给洛特与伯里斯各倒了一杯,然后把自己的杯子也续满。
“你们帮我一个忙,”奈勒指指空白账簿,“我说,你写。我的字不好看……我是她的儿子,我要给她写悼亡诗……”
由直系亲属为逝者写悼亡诗,是萨戈人祖祖辈辈的习惯。诗文不需要多么优美,重要的是这份心意。奈勒多少算是贵族出身,上过写作课,但他此时喝得晕晕乎乎,说出口的基本是些胡言乱语。
洛特倒是尽职尽责。他基本没听奈勒在说什么,自己凭空捏造了一首崭新的悼亡诗……伯里斯大致读了一下,文笔竟然还可以。
奈勒说着说着有点失态,吟诗渐渐变成了抱怨:“书比我重要,书比我和我哥哥和父亲加起来都重要!”他又倒了一杯酒,“就算见到我,她也不在乎……她对你们这些法师比较感兴趣,好像你们才是主角,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伯里斯看不得年轻人这么颓丧,他偷偷把奈勒的酒拿开,换成了一杯清水,奈勒竟然没能察觉。伯里斯坐到骑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没有想过,她离开你们,正是为了你们好呀?”
“这是怎么说?”骑士眼睛红红的。
伯里斯说:“你父亲是默祷者,你是神殿骑士。你们能接受她是‘伪神’牧师吗?”
“……不能。”
“我猜也不能。你们不会为她而改变,而她也不会对你们妥协,这么一想,还挺公平的,你觉得呢?”
奈勒用不太灵活的脑子想了想,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伯里斯继续说:“所以她才要逃离,要离开你们的人生。她越走得越早,你们双方就越不会互相伤害。她有她的追求和立场,而且不会因为爱情和子女而改变,你能理解这一点吗?你会因为爱情和子女而改变信仰吗?你也不会的,是吧?如果你不能理解丽莎,那你真的能理解艾丝特琳公主吗?你能理解她对奥术的追求吗?”
洛特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伸手扯了扯伯里斯的袖子:“你在干什么?借机劝人家分手吗?”
伯里斯没回答,洛特总觉得此时他的笑容有些邪恶。
法师像安慰小朋友一样,一边轻轻有节奏地拍着奈勒的肩,一边慢声细语着:“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公主……你是真的愿意接受她吗?还是仅仅在容忍她?你是不是在偷偷地想着,只要你付出努力,总有一天她会改变,她一定会变得与你毫无分歧?你错了,不是这样的。别再彼此牵制折磨,别再互相浪费时间,如果你们之间有无法妥协的矛盾,那你们最好尽快分开。早点逃离彼此,两个人都能少受很多苦。你母亲懂得这一点,所以她才会离开,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明白……”
现在奈勒只会点头,无论伯里斯说什么,他都回答对对对对。他不仅满脸通红,眼睛也越来越红,眼看好像就要被说得掉泪了……
看着这感人的一幕,洛特忍不住说:“伯里斯,是不是因为你这辈子都贯彻着‘一有矛盾转身就走’的原则,所以你才从没谈过恋爱?”
伯里斯沉住气说:“这是很正常的做法。人的一生不怎么长,精力也很有限,生活总得有所取舍吧?哪能什么甜头都占到。”
洛特问:“如果我们之间闹矛盾了,你也要尽早和我分开吗?”
伯里斯说:“这不一样。我说的是奈勒和艾丝缇的关系……”
“我们俩难道不是这种关系?”洛特大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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