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周慈临睡之前,去了一趟兵器房,头顶一盏大号白炽灯亮起来,一室通透,周慈坐在一张矮几上,大腿上面横着一把刀靴,一旁的十六抽起丝棉,把棉头咬在嘴里,周慈一手拉着,将棉线崩起来,男人是慢斯条理地上起油来,按他老子传下来的手艺,给兵器保养一通。
大哥哥不说话,十六也不说话,十六一直很能看人眼色——尤其是这个晚上有点不寻常呢。
籍着青光,周慈凝望着大腿上横着的一把刀靴,脑子里浮想联翩,神思不属,往常不觉得寂寞呀,怎么今天下午一场架打下来——把人骨子里的热血也打沸了!
周慈又抬眸看了一眼十六,自从几年前他周某人关掉道馆,这个家里,现在只有小十六还留着,当初的十几个师兄弟们是各奔东西,天各一方,各安天命……
周慈忍不住问道:“十六,大哥哥关掉道馆,你……怪不怪?”
他犹豫着把一只手搭在十六的肩膀上,仿佛籍此汲取对方身上的力量。
十六不假思索:“不怪呀!”
他抓起肩膀上大哥哥的手摇两摇,语气笃定之至:“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周慈微微一笑,非常慈爱地弹了弹对方的脑门一下:“你呀,就是个跟屁虫。”
跟屁虫笑了笑:“我听大哥哥的。”
周慈面上笑微微的,心里说着,一个人是顶好,但是,顶好不要一个人——有时候真是寂寞呢。
——不怪他,不能怪他,人各有志,他志气有限,志不在发扬光大,做不成一代宗师,只想当个败家子,关起门来,偶尔聊发一通牢骚。
这个世道,能够有份家底让人败,很可以躲在被窝里窃喜了——做人要知足呢。
3李少闻
李少闻,一个人,穿过周家的四合院,直奔练武场。
这是新婚蜜月过后的十月,一九四二年的秋末冬初,阳光明朗,李少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明朗——堪称愁眉苦脸了!他是个衣冠不整的打扮,短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嘴角还有些青肿——像是在极其突然的情况上,挨了人家一顿老拳,又像是夺门而逃,总有一种惶惶的味道,脸上没有血色,越发显得他眉目浓黑、眼晕乌青,是一种憔悴的姿态了。
周慈打眼过去,“咦”了声,收起拳头,他跨了上前,男人关心问:“阿闻,你这是……我看你是把力气都卖在了床上——伤了元气!悠着点,儿子!”
儿子一听此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李少闻顶大一条汉子,居然弱不禁风一般,摇摇晃晃地跑到干爹跟前,张了张臂膀,试试探探的——明显是个想抱、又不敢抱的架式了,李少闻仰着一张俏脸,张口“啊”了一声,然后又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单是吸气。
周慈一看干儿子这个模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被狼狗叼着的小小孩童,周慈顿时父爱严重泛滥——倒不至于泛滥成灾,但是也好一顿肉麻了,男人是趋身上前,周慈见阿闻人高马大,已经不是一个能扛能抛的小分量,只能伸手揽住干儿子的肩膀,周慈一边拍拍他背脊,一边轻声细语:“你……这是哪里疼?谁打了你——干爹帮你打回去!”
李少闻赤手空拳,在肝肠寸断中听到这一句“干爹帮你打回去”,忍不住大声嚎了起来:“那个恶婆娘!”
二十分钟后,周慈坐在练武场的门坎上,就着青天白日,仰起喉咙灌了一口好酒,男人摇两摇银锡扁壶,发现酒壶空了,这时一扯嗓子,喊道:“十六!”
蹬蹬蹬,十六神速之至,从前院一直飞过来,笑呵呵进行了回答:“大哥哥!”
大哥哥让他满酒去,随手像摸小猫小狗一般,摸两下十六的后脑勺,口中嘻嘻笑道:“走慢点——咱不赶这点时间!”
十六也嘻嘻笑着答:“哎!”
李少闻望了去,看着十六又蹬蹬蹬地飞走了,忍不住道了声:“干爹,小十六可真听话呀!”
干爹瞟了干儿子一眼,一脸云淡风清:“这一个老婆不听话,那就——休了她!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应该的!”
李少闻深以为然,心有戚戚焉,用力点了两下头:“干爹说得是——极是!”
他表示十二万分的赞同,然后又用十二万分的苦恼语气说:“苏嘉丽有个老虎爸爸——会吃人的!干爹,你看看,我肚子上这一块淤青就是让人家老爷子给踢的——”
李少闻一边说,一边撩起衣裳,周慈打眼一看,见他肚脐以下就是一块大大的淤青,伸手过去,他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就听见阿闻倒抽一口气,龇牙咧嘴道:“——疼!”
周慈很平和地说了一句:“你也有爸爸——阿闻,干爹不会让你白疼的。”
阿闻也很平和:“我不是打不过人家——我是不打女人。”
周慈夸他:“有原则!”
李少闻跟干爹告完状,然后拍拍屁股,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心安理得,好像他专门走这一趟,只是“说”,说完了,也就完了。
男人三妻四妾,干爹也说了,非常应该。李少闻一直有着做“花花公子”的本钱,俏浪得很,为了不辜负这天生的“本钱”,他满可以尽情地挥霍去——除了苏嘉丽,还有程嘉丽王嘉丽嘛!
而周慈在阿闻痛痛快快地走后,枯坐在门坎上,思索半天,末了,男人像是拿好了主意,冷不丁一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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