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看清了先生果然未受刑讯,一颗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来,沉声道:“开门。”
廷尉校不敢作主,只是以目光请示上官。廷尉微恼地清咳了一声,朝他点头示意听命。
一行人的足音与言语惊动了牢中之人,陈瓒抬起头来,见到自己的首徒一身朝服站在门外,双眉微微一蹙,却不曾说话。廷尉校上前开了锁,啷铛解开缠绕的铁链,打开了牢门。一行人的足音与言语惊动了牢中之人,陈瓒抬起头来,见到自己的首徒一身朝服站在门外,双眉微微一蹙,却不曾说话。廷尉校上前开了锁,啷铛解开缠绕的铁链,打开了牢门。杨徽方举步,廷尉却忽然抬手拦在杨徽之前,旋即为自己这失礼的举动拱手道:“下官失礼,牢中要犯,按丞相钧命,一切外人皆不得探望,便是唯恐有失。卫尉要相见,下官未敢阻拦,请卫尉先解剑。”
杨徽解下佩剑,丢给身边的廷尉校,掸了掸衣襟,淡笑道:“倒是下官忘了制度。廷尉可还要搜一搜下官的身上,看看有否夹带?”
廷尉见他发公子脾气,只是温言一笑道:“卫尉言重了。”然而仍是不肯放他进去,又道:“取签押薄来。”刑吏忙捧上,廷尉亲自执笔填上探视时辰,递给杨徽道:“卫尉既知制度,必能见谅。”
杨徽知他用意,却也不惧,便从他手中接过纸笔,随手签了自己名字,冷冷道:“廷尉看还有何制度漏了,一并补上。”
廷尉从容道:“下官不敢打扰卫尉与太傅,但卫尉与太傅所言,却不敢不记录存档。亦是为阻谗人之口,幽地多风尘,卫尉善周防。”他走时还向陈瓒一礼,对属下又小声吩咐了几句,方握着那卷薄子举步离开。
杨徽看着他去远了,方大步走进牢中,倒身下拜道:“弟子拜见先生。”
陈瓒侧身避开他这一礼,冷冷道:“卫尉到此何干?”
杨徽心中微酸,先生与父亲彻底决裂,连自己这学生也不想要了,沉声道:“先生受难,学生问心有愧,特来侍奉。”
陈瓒并未为他言辞所动,冷冽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令尊可知你来?”
杨徽神情一滞,轻轻摇了摇头。
陈瓒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道:“诏狱不是你当来之处,回去吧。”
杨徽摇头,坚决道:“学生不走。”
陈瓒不禁一哂,道:“你朝服到此,毫不避人,一时那廷尉便要捧着花押告到丞相驾前了,你当真不怕令尊知道?”
杨徽脸上一白,仍是坚持道:“原是我家对不起先生,便是父亲到此,学生也是如此说。”他向前蹭着膝行了几步,挨着陈瓒跪坐下来,就如幼时于陈家求学时那般,几乎是依偎的姿态,带着些孩子气的依恋。陈瓒亦并未再拒绝,叹了口气道:“文秀,你这是何苦。”
杨徽心中微微一甜,道:“学生虽愚鲁,蒙先生自幼教诲,亦略知春秋之大义,先贤之高节。先生蒙难,学生不能相护,已是惭愧,岂敢明哲保身,自绝于师门。”
陈瓒轻轻叹息,昔日的挚友已是恩断义绝,但他倾半生心血教诲的这个学生,却是曾经的相知无可抵赖的证明。杨徽小小年纪已是身列九卿,衣紫腰金,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分明还是一派的纯稚赤诚。就像是方才那样,他明知道会被父亲看见,还是说出了这些话。或许教诲没有白费,但于这孩子来说是福是祸,是大道的指引还是终生的折磨,却不是自己所能逆料的了。他一念及此,铁石心肠也不觉微微一酸,转过话题道:“阿邈现今怎样了?”
杨徽知他惦念儿子,安慰道:“先生放心,阿邈平安无事。”他顿了一顿,仍是说出了这句话:“学生会照顾好他的。”
陈瓒的脸色骤然一沉,目光也变成了咄咄的审视,杨徽被他看得忐忑局促,垂眸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只听陈瓒一字字道:“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答应。”他的声音沉痛中带着无可拒绝的压迫,让杨徽连询问是何事都不敢,只是道:“学生一定从命。”
陈瓒道:“你发誓。”
杨徽心中乱跳,隐约觉得大事不妙,勉强陪笑道:“先生有命,学生岂敢不从,鬼神何知,又何必定要起誓。”
陈瓒冷冷道:“鬼神无知,你便可欺我将死之人?”
他这话说得太重,杨徽不敢再说,只是含泪顿首道:“学生不敢。”
陈瓒的口气也软了下来,道:“你放心,为师所求无碍纲常,无悖良知,不会叫你去伤天害理……你若不肯应,为师也不能强。”
他口气中含着万般萧索,更叫杨徽拒绝不得,只得跪直了身子,起誓道:“学生一定遵从先生之命。如违此誓,叫我家业隳败,三木加身,身受百苦,不得解脱。”
陈瓒这才缓缓道:“我此番事败,身死不惜。阿邈若受株连便罢,若是侥幸脱罪,请你务必送他回乡,往日瓜葛,就此勾销。”
杨徽一直垂首听着,听得此话猛地仰首,哀求道:“先生。阿邈已是孑然一人,就让阿邈留在长安,师兄弟间有些照应,不好么?学生保证,保证不再有何非分之想,求先生……”
陈瓒冷冷打断他道:“你发过誓的。”
杨徽一咬牙,道:“好,我答应先生。”他却在心中暗忖,先生不会死的,或许只是流放,或者别的什么徒刑,那便不需遵守这誓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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