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明见秦柳双目清澈夺人,越发不能拒绝了去,於是低声道了谢,自顾自下车去了。他这边刚下了车,就有红袖招里面的龟奴来迎,原来这已然是红袖招的後院,不是寻常客人可以来的地方。卿明目送秦柳的车驾随人出了院门,才与龟奴进了楼里。与外头冰冷彻骨不同,红袖招楼里暖意融融,真是再惬意不过。卿明被带到柳媚烟房内,等得倦意横生,不当心落入梦里,一气睡到了天黑。
这红袖招不是寻常妓馆,每个姑娘都在官府登记造册,迎来送往多是王公显贵、官吏豪商。柳媚烟身为头牌大姑娘,暗地里还有个九品的乌纱罩在头上。她白日方才陪了老朽的乾国公吃茶说话,转身又飘进刑部侍郎的套间盘桓几句,同赏了一出雏凤初声,夜里挂起红灯之後,便万事与她无关了。柳媚烟回到屋里,看卿明趴在桌上酣睡,也不好叫醒他,於是给自己斟了杯粗酒,仰头喝下,方才觉得很是疲惫。她长长出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提防被人轻轻夺了酒杯,抬眼一看,卿明居然醒了。
“你个小哥真是不学好,不赶快回家去,跑到这不正经的地方作什麽?”
卿明施礼道:“司徒大人让我带了口信,非要和柳姐姐说说才是。所幸被人送到这边,也不用专门来见姐姐了。”
柳媚烟道:“司徒大人莫非是问他家夫人的事麽?她在这边好得很,前几日还偷偷跑出去了,至今未归。好在她是内卫子弟,在京城里如鱼得水,请司徒大人不必担心。”
卿明瞧她镇定自若,仿佛早就演练了百变,心想不愧为风月场中之人,想著想著,竟莫名脸红起来。他从怀里取了只鹅管递给柳媚烟,看著她扯了张织物出来,展开也有半张桌面大小。
柳媚烟皱皱眉头,从妆台抽屉里捏出个粉盒,在盘子里用水化开,把那织物铺在盆口,居然露出许多字来。卿明按规矩回身不看,片刻後听柳媚烟低声道:“拜火教麽?好生奇怪。”
卿明从未听说过此教派,他回身看向柳媚烟,只见她一脸凝重,隐约间还有些慌乱,不禁有些好奇。但内卫规矩,不该问的决不能问,所以卿明只能站在边上,看柳媚烟用烛火把织物烧了个干净。
烧完织物,柳媚烟道:“卿明公子只管把妹子带到这边,明日清晨奴家就派人送你二人出京。至於司徒大人所托之事,奴家自然全力去做,还请卿明公子将此话带到。”
卿明使命已毕,便不再停留,他飞身出了窗户,掠上房檐,几个起落便失了踪迹,真如乳燕投林一般。
柳媚烟看他去远,才关了窗户,她摇铃招呼小厮进来收拾屋子,又让丫环铺好被褥,床上用的是一对儿素缎子暖被,上面铺了条波斯绒毯和羊羔子压被。
柳媚烟泡了个乳水澡,用香膏仔细涂抹全身,直到未曾落下一处才钻进被里。她命丫环落下帐子,吹了灯,偷偷从枕下取了条汗巾搂在怀里,只当是那人仍在身边,不曾娶了妻子,也不曾和男人滚床,仍是她破身时初遇的少年郎君,虽然面上总是泼皮无赖相,暗地里却认真得很。“终究还是选了那人麽?”她以手抚弄汗巾,自言自语道:“只怕他无情无义,非你可以降服得了啊。”司徒大人。
美人恩 第十五回 牙狼1
柳媚烟上床不久,天上忽然起了雪花,到了午夜更是北风呼啸,比白日里冷了许多。文散生在礼光殿里批了些奏章,正倦得想睡,就有内监进来禀报,说府上有家人请他回府。文散生问访客何人,内监也说不清楚,只呈上本文书交一看,微微皱皱眉头,便令备车回府。
马车出了宫门,片刻便上了朱雀大街,文散生抱著暖炉,胸腹间被熨得暖和舒适,更是想睡。他方才闭眼瞌睡,就听见外面卫士怒喝道:“何人胆敢冲撞礼光殿车驾!还不快快闪开。”文散生隐约间料到来者不善,却一动不动,他听到外面刀枪声乱响,在雪夜里分外清晰,半盏茶的工夫才安静下来。文散生撩开车帘,外面已然一片银白,马车前扑倒两三个汉子,动也不动,想是死了。
文散生盯著死人看了一会儿,命令车夫回府,然後漠然缩回车里,又把暖炉抱在怀里。马车继续前行,文散生对车里多出的那人道:“梵天公子好雅兴,居然半路来访,为何不等文某回到府中,莫非著急了麽?”
来人年纪很轻,浑身上下雪白一团,只有耳上细细六个金刚钻闪闪发光,他眯了眯金色眼眸,笑道:“梵天不过是受了文大人征召而来,自然越早见面越好。记得上次被秦绍阳征召,晚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被晾了半日。梵天虽然年轻,即便眼前不是秦绍阳,也不会再犯一次。”
文散生双目低垂,低声笑道:“梵天大人居然敢直呼其名,不怕文某与他说之麽?以秦大人心胸,虽不会怪罪於你,但将来若有相见之时,也难免会假以辞色。”
梵天豁然起身,动手开了边门,对文散生笑道:“某家对秦绍阳从来佩服得很,只当天下如此绝色也不过就他一人。文大人你且放心,若他容色衰朽,某家自然手刃与他,绝不手软。”说罢他哈哈大笑数声,翻出车门,顿时不知去向。
文散生俯身关了车门,继续想他的事,不知不觉车驾停下,已经到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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