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俯下身,勉力维持正常的语调,拜道:“弟子不孝,还请师父宽宥。”对于不过年就离家,苏枚找不出任何借口,只能算作自己的一场任性。
太阳终于落了下去,彻底暗了下来,浓浓的黑暗隔开了师徒二人,彼此可闻不可见。兰祈沉默良久,方叹气道:“地上寒凉,你起来吧。”顿了一顿,续道:“为师答应你了。”
“……谢师父。”苏枚恭恭敬敬叩了首,方才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屋外环佩声响,秦依持灯敲门而入。“你们师徒俩还没说完话么?该吃饭了。”
“那弟子便先告辞了。”苏枚向秦依匆匆一揖。
“站住。”兰祈一声淡喝,看着自己徒弟的举动应声顿住,方冷哼道:“都要离家了,连顿饭也不肯一起吃了么?那你去了也不用再回来了。”
少年无奈,乖乖转身应诺。
次日,天气颇好,苏枚于十二楼大门外拜别众人,独自牵马离去。待行至第一个折道处,他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去,但见天宇茫茫,十二楼赫赫,方才辞行处却再无半分人影,不由摇头自嘲一笑,挽着马缰涉雪下山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下山,却从来没有过如此苍凉迷惘的心境。一时间只觉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无处可栖身。想了想,索性信马游缰,让马儿自己做决定。偶尔路上遇着人,攀谈一番,若有什么有趣的去处,便不远千里万里也要赶过去见识见识。苏枚知道,自己不是来闯荡江湖的,而是随波逐流来的。
就这样,苏枚漫无目的地浪迹天涯。只是每到一处城镇,他都会凭着自己十二楼中弟子的玉佩前去十二楼名下商铺通报自己落脚之处,以及下一站可能的去处。或许是因为还有牵挂,所以他不敢销声匿迹。他知道这样做最终自己的行踪会被兰未掌握到手里,但兰未却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的师父。这样很好,他想道,正合吾意。
却说十二楼中,兰祈自苏枚辞别那日被秦依软硬兼施地磨回楼中之后,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如常起居,如常处理楼中事务,可就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透着说不清到道不明的不得劲。秦依早已接手了苏枚负责的一应事务,并不比苏枚逊色多少,可兰祈就是觉着别扭。
又过得数日,兰祈渐渐找出了症结所在——在他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泰半时间都有个黑发孩童——后来长成了少年——随侍左右,鞍前马后。然后他突然辞去,硬生生从兰祈的时光里剜出一个洞来,空空落落,再怎么填补都无效。就好像一副丹青妙笔,有人撕去一半再持笔填补上,就算是大家手笔,也再难恢复旧日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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