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个时辰后,忽听得侍从来报,说花先生醒了。天子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见花箴头上裹着白布,面无血色,心想金老头果然说得分毫不错,忙命人把药端来,亲自一勺一勺喂给花箴喝下,又亲手解下花箴头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伤口,再敷了一层白獭髓玉屑膏,方语重心长地说道:“缀人,方才你昏过去的模样,可吓坏了朕,以后莫要如此。”
花箴暗道换个人早给你扔死了,然而见他额上有汗,目中也依稀有泪光闪烁,遂面上微笑道:“臣知错了。”
天子感动当场又红了眼圈,说道:“你很好,你没错,是朕错了,朕不该扔东西。唉,以后朕都改了,咱们君臣就像过去那样,和和气气地说话。”
于是两人和和气气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到了傍晚时分,花箴便要告退,天子连忙留他吃晚饭。
吃完晚饭,花箴再告辞,天子说道:“赶明儿朕便让人给你修一座大屋子住,你喜欢谁家的样子,就照着谁家的修。”便命人准备三公的仪仗,送花箴回去。
花箴连忙推辞道:“臣只是一介布衣,怎能动用三公之礼呢?太过僭越了。被言官知道,又得上折教训陛下。臣走回去就好。”
天子笑道:“怕什么,明日上朝,朕便封你当宰相好了。”
花箴知他不是说笑,盖因砸伤自己,心中有愧,正想方设法加以弥补。当初他就是因为辞官不得,才故意在称帝的事上小题大做,有意和天子大吵一架,如愿被贬到白筠,继而如愿被罢官下狱。如今天子旧事重提,不禁大感头痛,说道:“当日陛下羽翼未丰,帐下只有臣一个谋士,便显得臣有些才干。如今普天之下,都是陛下的王土;率土之滨,都是陛下的王臣。那么多的奇才高士可供陛下驱策,臣无才无德,却忝居高位,实在怕遭人笑话,还望陛下念在臣曾有尺寸之功,饶过臣罢。”接着又推辞天子许诺的大屋子,说道,“臣略通命理,自知福泽浅薄,陛下纵使为臣修得豪宅华府,恐怕臣也住不得一日。何况于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臣又怎敢占用陛下的内帑呢?”
当真是……高风亮节!
天子虽熟知花箴的高风亮节,然而他是如此的高风亮节,以至于每一次天子亲耳听闻,都心潮澎湃,感动异常,以至于为还想向花箴打听什么云贵妃的下落、姜后主的前生之类私心暗自羞愧,便柔声道:“缀人当真是功名、富贵、权位……什么都不要吗?”
花箴微笑道:“正是,臣惟愿见陛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激动之下,天子想说几句同样感人肺腑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情不自禁紧紧握住花箴的手,叫道:“缀人!”
花箴连忙反握住天子的手,点头唤道:“陛下!”
君臣双手相握,四目相投。天子只觉二人心意相通,此时无声更胜有声,古今天下鱼水相得之情,恐怕再无出其右了吧。
心中更是激荡了许久,许久许久,目光才偶然落在与花箴交握的手上。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天子想起前事,只觉脸上腾地烧起来,然而花箴不意他急忙撤手,握得甚紧,天子这一抽便没抽动。就连围观的柳逢春都替天子尴尬之时,花箴却坦荡荡地松开手,微笑道:“哎呀,臣失仪了,请陛下降罪。”
当年花箴也有一次类似舌战群儒的机会,当时率先发言的是一位方正老成的道学前辈,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花箴为表示虚心受教,便双目闪闪地望着他微笑。谁知对方突然卡壳,害羞地逃走了,花箴不战而胜,其风姿可见一般。
侧首瞧着花箴,形貌与当年似乎别无二致,天子心中慨然,忽而道:“朕有一件事问你,你要从实回答朕。”便问道,“为什么替朕打下江山,却不要功名利禄?朕总觉得不可思议。你究竟是……”
花箴一凛,知道天子即将问的是“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句意思虽与先前的问题相似,其中的凶险却非同小可,着实不好回答。
不好回答,那便不回答。他将目光转向远方天际,从容地笑了笑,好似有无穷的心事,却无从诉说一般寥落。这便是三十六计中的以退为进。
果然,天子虎躯一震,双目圆睁,迟疑道:“难道……难道……难道朕错怪于你,你果真是真心的……”
花箴只觉眼前一黑。枉他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天子竟然又联想到那件事上去。
眼前的局面甚是诡谲,他凝神细思,暗自权衡,先前不知云贵妃来历,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以言灵术震慑天子,使他不至于同云贵妃走出太远,难以收拾。如今云贵妃已被釜底抽薪,彻底变回谌海岳,也不必急着让天子生儿子。只不过花箴虽然随意,却讲究慎始敬终,一件事既然开了头,务必做到结果。何况,眼下因为太过无欲无求,天子似乎已对自己的来历起疑,必须设法敷衍过去——然而若要彻底打消天子的疑心,似乎除了承认果然是真心的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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