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子跑了出来,好像他面对的不是皇帝,身处的不是禁宫。
然而,当他跑到外面刚才举行着中秋宫宴的露天之处,看到参加宴会的大臣们正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宫,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处何方,也想起了方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之前是因为喝了皇帝的赐酒而不胜酒力、在皇帝的命令下被宫人扶到那偏殿去歇息的。于是,他也就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件多么可怕的大不敬之事!
但是他已经跑出来了,而且一想起皇帝那只在梦里幻化成头狼的爪子挑起他下巴的手,他的双腿就身不由己的一股劲只肯往远离那偏殿——也就是远离皇帝——的方向迈步。
大臣们都只顾着互相道别,说着客套话,谁也没有注意到李世民这少年一声不吭、静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走在出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担心身后会突然冒出一批宫廷侍卫,扑上来抓住他,说他居然胆大包天殴打皇帝,现在他们奉了皇帝的旨意来把他抓回去斩首赎罪云云。尤其是宫门已遥遥在望之时,到他随着前面的大臣,一大群人一拥而出,他一脚跨出那高高的门槛的那一刻为止,他的心更是砰砰乱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
幸好的是,这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出宫后上了马,在那些此前守在宫门之外等候的李家仆役的簇拥之下,平平安安地回到李氏在长安城内的府邸。
他知道自己一回家就应该先去向父亲请晚安,又或者即使时间太晚不便打扰养病之中的父亲休息,也应该先去向大哥交代一句。可他满心里忐忑不安的记挂着自己在那偏殿里打了皇帝的事,只怕父亲或大哥会向他详细地问起宫宴的情况,便只是让家仆去向大哥传话,说他觉得很累,要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便一头扎进房间里,蒙头就睡。
然而,那一晚他也没能睡好。整整一夜,他都在反反复复地做那个头狼的噩梦。其实当年他刚刚杀了那只头狼之后,也有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在梦里重新经历一遍那只垂死的头狼突然在他身边跃起、向他扑来的那一刻,只是他从来没有跟谁说起——连最疼他的母亲也不例外。这是因为,杀狼的那一刻他不觉得害怕——他甚至连那一刻的具体情况都记不起来了——,可杀狼之后,那害怕就像酒的后劲一样,才慢慢的涌了上来。
但这种后怕,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他当时毫无惧色的杀伐果断,于是对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少年竟能如此临危不乱、手起刀落而赞不绝口。包括他的母亲,听到这事之后,微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说了一句“世民真不愧是我李家的儿郎!”那满目的骄傲与喜悦,把他本来想跟她说出的自己内心的后怕的话全都堵上了。于是,他只能是在夜里一次又一次地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发现让自己的喉咙疼痛不已的并不是梦里那只头狼的爪子,而是他不知不觉之间以自己的手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关于头狼的噩梦也像他喉咙上的伤逐渐地痊愈一样,慢慢地平息下去。他已经很久没再做过那个噩梦了,直到今晚!但是跟以前刚刚杀了头狼之后做的噩梦不同,这一次的噩梦里,头狼的爪子与皇帝的手,总是混同在一起。有时梦见的是那头狼长着一只皇帝的手,有时梦见的是皇帝长着那头狼的爪子,但不管怎样,它们都是一爪(手)搁在他的喉咙上,一爪(手)挑起他的下巴。还有……还有头狼那绿荧荧的光球一般的眼睛,也与皇帝在逼他接连喝下三杯烈酒时那双捉弄到他之后满是得意之色的眼睛混同在一起,在他的梦中晃动着,让他再也分不清,到底那是头狼,还是皇帝?
他就是这样做了一整夜的噩梦,到天亮醒来之时,只觉得脑子就像是被马蹄重重地踢了一脚一样,胀痛不已。
他还躺在床上,以手指用力地揉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想以此减缓一下头痛欲裂的难受,忽听得大哥李建成在门外喊道:“二弟,二弟,你起来了吗?”
他的心猛地一跳,正要爬起来,但身子才一动,脑袋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不觉呻吟一声,又躺倒下来。
李建成在门外也听见了这一声呻吟,连忙一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见弟弟那两道剑眉蹙得紧紧的,两手曲着指节在太阳穴上揉按着,便走到他床前,问道:“怎么?是在犯宿醉吗?昨晚在宫宴上喝酒喝多了?”
他深知自己这弟弟酒量太浅,平日家宴或亲朋戚友之间聚会,哪怕只是稍微喝多一点,第二天起来都要犯宿醉的,模样神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世民听大哥这样说,心中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向大哥提昨晚做了一夜噩梦的事,也能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这样头痛了。
但他到底不好公然地撒谎,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建成见他这难受劲儿,一边在床边坐下,伸手把他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帮他揉按着头上的各处穴位止痛,一边道:“你既是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怎么还喝那么多?就算是你能喝,我不都早跟你说过了吗?出席这种宫廷宴会,不能因为餸菜酒食美味珍稀就不顾礼仪地饕餮大食,你怎么都没记在心上啊?”
“没有啦大哥,我有牢牢你教过的话的。是皇……皇帝非要我喝,我才不能不喝的。”
李建成一惊,道:“什么?皇帝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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