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同情瑞特的,有人说强者不需要同情,但斯科特本人也是强者。
真正的同情,不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孩子听到有人吃不上饭的惊讶和可怜。记得小时候——真正的小时候——听说长江洪灾毁掉了无数人的家园,那时斯科特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问:“叫他们搬家不就一切都解决了么?”
当时被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连带着骂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含着金汤匙出生、以自我为中心、内心冷漠……后来跟瑞特谈起“同情”这个问题的时候,瑞特坏坏地说:“我好奇这样一个问题:当老师告诉孩子,告诉他不该这样想,不应该这么冷漠,老师的理由是什么?”
斯科特觉得自己差点就血溅地板了。
瑞特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甚至是冷冷地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当一个含着金汤匙的孩子,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去理解被洪水毁了家园的人的处境时,除了‘不这么做就不道德’,你还能给他什么动机?”
血全部涌向心口。
“你要说‘不懂同情的孩子被别人讨厌’么?你要说‘不同情别人,如果有一天你失去金汤匙时,就没有人会同情你’么?如果追求道德是为了利益,那含着金汤匙,孩子为什么要担心呢?如果追求道德的唯一原因就只能是道德本身,孩子懂为什么吗,老师如何讲解?再退一步,如果我问你,很恶毒地问你‘为什么懂得同情’,你怎么回答我?”
斯科特轻轻一笑,立刻释然了。
他明白,他和瑞特都明白,“同情”的真正含义,其实是“同样的感情”。
因为真正的痛苦,没有任何人能帮忙克服。他们或许能给伤者热烘烘的一个晚上火辣辣的一起咒骂或紧的透不过气来的一次拥抱。但最后,夜深人静,只剩下自己一个时,受伤的人还是得自己走过去。
需要自己重建被击碎的世界,外部世界也好,心灵世界也罢。
斯科特看到了瑞特的处境,揣摩他的反应,突然一阵熟悉。
原来原来他痛的,别人也痛,都痛过——比如瑞特。
那时候,斯科特才从别人的痛来衡量自己的痛,他为瑞特的痛难过,彷佛是瑞特在为自己的痛难过一样。
他的痛苦是自己选择的,而瑞特的痛苦却是不可回避的。斯科特的痛苦没有减轻,但理解增加:他知道人可以承受什么样的伤害,他知道自己的伤该摆在怎样的位置,他明白不应该抱怨生活抱怨命运……他像瑞特一样,将那伤口慎重的凝成了一颗暗红的图钉,钉在心口……时不时会刺痛自己,刺伤自己,但再也不致命。
能理解别人的苦,自己的苦就不孤独。
同情不是道德,而是理解。它让痛苦变得渺小,却产生意义。
越理解别人的痛,你的痛,就越不痛。
也许,也许两个历经沧桑、伤痕累累的人,就这样在一起,笑着闹着,一起奋斗着,度过这苦短而漫长、酸涩而甜美的一生,足以。
同情就是“同样的感情”。
爱丽丝·巴特勒即使见到儿子激动万分,也没有忘记一个大庄园女主人的礼节。她用温婉柔和的语言和香气四溢的茶水,抚慰了刚刚踏上陆地的儿子,也安抚了斯科特焦急而疲惫的心。
“你看起来累坏了,亲爱的。”爱丽丝·巴特勒从激动万分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后,捧着瑞特的脸惊呼。
瑞特捧起母亲的手亲了亲,挑起一边的眉毛:“你又要说我瘦了,黑了,妈妈,我累倒不累,就是想你了。”
巴特勒老太太正待起身,瑞特却轻轻按住母亲的肩:“我去叫厨子立刻上菜。”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对逛了一上午街、饿着肚子的斯科特说:“别急!我先喝杯酒。”说完走向摆着酒盘的桌子。他倒威士忌的时候回头转向斯科特,“陪我喝一杯吗,斯科特?”
巴特勒太太立刻表示反对:“等一两年再教斯科特喝烈酒,亲爱的。”
瑞特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嘲笑道:“亲爱的妈妈,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学会喝威士忌了。况且你有所不知,斯科特一个人可以把两三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喝趴下。”
大客厅套间内摆着精美的沙发、桌椅,实用而美观。紫檀木桌子上镶嵌着象牙,缎面椅垫质地细密,木器家具光可鉴人,空间安排错落有致、充满美感。斯科特喜欢这种阔达甚至略显空旷的房间,天花板高高的,门廊幽深,因为天气很暖和,俯瞰港湾,低空盘旋的海鸟及点点帆影,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直上云霄。
餐桌上的谈话全给瑞特包了。他把危险、枯燥的偷渡过程特意描述成一段冒险故事,活灵活现地形容他一路接触过的人物,模仿他们的腔调和性格,把他母亲和斯科特逗得笑痛肚子。
其实斯科特最清楚,偷渡封锁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比谁都清楚。
高架银烛台上的蜡烛,倒映在光洁的桃花心木桌面上和瑞特乌亮的双瞳里,把桌子与三个人浸浴在一片温暖宁静的烛光里,在这间越来越幽暗的长厅中形成一座柔光四射的小岛。外面世界被层层的厚窗帘和小小的烛光岛那种舒适感隔绝了。某种奇特的磁力在三人间牵引成虚无缥缈而牢不可破的巨网,像磁场一样无法挣脱,也不愿挣脱。
谈笑风生中,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桌子上的银盘、茶壶和餐具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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