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怀遥抬眼看了看,苦着脸踉跄着奔到祝归时怀里,声色许是因了惧怕的缘故,竟是软糯起来了,“祝哥哥。”
祝归时此时也笑了笑,“难得你乖。”
温言将沈琼华拽到身前拥住,眸色暗暗,“凶险莫测,我们今日许会殒命于此,你可怕?”
沈琼华满眼怔然,心中不解前一刻还在用饭闲谈,怎的这一刻就到了生死之时。耳中水浪作响,歌声缥缈,沈琼华倒是很快回了神智,“我本就是怕死的,最怕的却是不能与你死在一处,如今纵是丧身入海,你我总在一起,还有何惧怕的?”
钟怀遥紧紧箍着祝归时的腰,几要哭出来,“这时刻,不要死啊死的……”
温言才出手封了沈琼华的耳力,那歌声瞬地锐了锐,恰似霜天冷刃般刺入人的心底,温言只觉周身宛若坠入寒冰,心头却烧着烈火,一时心间烧灼得极疼,心跳好似鼓擂。
温言只觉眼前迷迷蒙蒙的像是裹了雾,如何也看不真切,隐约着却是瞧见了一个红衣女人,耳中听得的歌声已尽数退去,摇摇荡荡响在耳际的,换作是女人凄厉的哭喊——
“他弃我不顾,这世上再没什么留恋了,可娘要带你走,娘舍不得你,娘带你一起走吧,你我母子作伴,教那人心悔终生······”
那个女人凄凄哭着,满面残妆,她身后是一片火海。
昔日艳绝灵山的妙衣仙子,红唇狰狞,轻染嫣色丹寇的白嫩手指紧紧扣着个小童的腕子,一心要将他扯入火海。
温言头疼欲裂,却仍是认出了自己孩童时的模样,以及他的此身生母,顾深深。
温言对这情形记念甚深,那片火海以及顾深深的满面残妆曾缠在他儿时梦境里久久不散。
温言瞧着幼年的自己泪痕沾湿衣襟,心中惊惶气怒——顾深深满心满眼皆是那骗子的甜言蜜语,情言缱绻,后来亲见那人的嘴脸却犹自不信,直教人抛弃在这破庙前,心若死灰却要他这自幼不得半分亲情怜爱的孩童与她同入黄泉作伴,这哪里是他此身生母,他又为何不要了此身性命,只为成全她顾深深的执念心伤。
字字句句,半点说不出,他像是被遗忘于此,无人见得,无人听得,无人念得,茫茫无际中只身一魂。
温言明知自己大抵是入了邪术幻境,却是难以转醒,口不能言,只得瞧着那人扯着他进了火海。他不忍去看,低首闭眸一瞬,那孩童已是蜷在一着了鲜蓝锦衫的公子怀里。
火海里是顾深深嘶声欲裂的喊声,“顾念北、顾念北!你也弃了我吗,你不要娘了是不是!”
那公子一惊,“我只当那女子是个恶人,竟要个小孩子丧命火海,不想却是你母亲,”微微侧身一指,“你与这哥哥待在一处,我将她救出来。”
温文有礼,眸眼清明,笑若暖玉,是矜贵的大雅君子模样。温言在一旁瞧着,心间微涩。十年流光转瞬,如今竟只得幻境中见上这生动一面。
真是久违了,先生。
他身后那人玄衣雪刃,满面邪傲,听了温澈想着再入火海,不觉便皱了皱眉,两步走过来,扯着袖口在小孩子泪痕满满的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颇为嫌弃道,“你可别弄脏了我这心肝儿的衣裳。”
言罢,自己飞身进了那火海,不多时便听得他在里面扬着声色道,“死了,问问那小鬼还要么!”
温澈忙忙乱乱地去捂怀中温言的耳朵,“萧怀眠!”
彼时温澈许是怕他听闻生母逝去会伤心哭闹,柔着语音哄他,“你生得真是可爱得紧,又取了顾念北这样的好名字……”
“我不叫顾念北。”
念北念北,念的是那个登徒浪子岳言北的北,他是不要这个名字的。
温澈怔了怔,才出火海的萧怀眠掸了掸袍摆的轻灰,将那灰俱全抹在温言泪痕犹在的脸上,“他叫你什么就是什么,小破孩子竟敢与我的心肝儿顶嘴。”
温澈拍开萧怀眠的手,理也不理他,只取了绢帕拭净了温言脸上水意尘灰,微笑道,“好,唤作什么本也不重要。你还是你便可以了。”
此后温澈得知他幼年凄惨,便只唤他小顾,他虽是不爱着这姓氏,却总也觉得“顾”之一字要好过那“念北”二字。
轻轻渺渺的歌声传来,温言心中大震,直觉是要现了十年前那个血夜,胸间激荡,直要吐了血出来。他惶惶闭眸,耳中却将那刀剑相争之声以及夏侯昭志得意满的笑声听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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