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敖:“……”
他无声地沉默着,双手已经紧紧握成铁拳,在飞行服的遮蔽下颤抖着。
医生:“不出意外,下午病人就应该会转醒,做不做手术,你们还是商量一下吧。”
方孟敖的视线转向了重症室,目光颤抖着,似乎刚刚因崔中石就要转醒而回归身体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又被残忍地抽走了。
午后。
待到崔中石终于转醒,方孟韦满是血丝的眼睛便轻轻合上了。他闭着眼睛说:“哥,你进去看崔叔吧,我就不去了。在外面等你。”
靠在重症室外的座椅上,满面憔悴的方孟韦很快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了。
方孟敖看着自己的弟弟,心中心疼,将飞行服的夹克脱下,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走入重症室,其中沉重的空气似乎能将人压垮,方孟敖尽量放轻了脚步,不去惊扰那正休息的人。
崔中石躺在床上,尽管眼镜被取下了,眼前的景物都是模糊的,可是还能准确地从身影中判断来的人是谁。他强忍着痛楚,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脊背靠在冰凉的床柱上,还插着氧气管,虚弱如他,朝着方孟敖温暖地笑了。
“孟敖,我们又再见了。”他风轻云淡地说,一个“又”字,隐去了多少血泪。
方孟敖走近了他,在床沿无言地站着,一双眼睛深深凝视着他。视线从温和闪光的眼睛、憔悴苍白的脸颊,转到了他满是绷带的左肩。
崔中石察觉到他的视线,轻笑了一下,也无法说出“我没事”这种明显的谎言,只是望向方孟敖,沉默的眼神满是支撑眼前人的力量。
方孟敖:“医生说你的肩胛骨里有子弹,做手术取出的风险性很大,也许以后连杯子都拿不了。如果不取出,会疼一辈子。”方孟敖突然将这一长串话说了出来,明显地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崔中石笑着的表情也凝重了,他微微低头思索起来,乌发垂下,遮住小半片苍白的额头。然后抬头看向方孟敖,那表情就如同方孟敖第一次看见时那么让他心动,此刻却那么让他心痛:“那就取出来吧。”
“崔中石!”方孟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
“我在。”崔中石对他说,让方孟敖的心又是一紧,既悲又喜。
崔中石突然间自嘲地笑了,他的目光似乎穿行到以往:“孟敖,说出来不怕你笑。我从小就特别怕疼,小时候被同学用石头砸了头,都要哭好半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后来入了党,一时一时的疼,我都习惯了。可是,我想我忍受不了,一辈子都那么疼。”
崔中石就这么淡淡地述说着,方孟敖看着他的脸颊,感觉眼前成熟年长的人变成了个年幼的孩子。
是啊,他的崔叔看起来无坚不摧,可是哪有人生下来就是铁打的呢。哪有人一开始就不畏惧疼痛呢,可他崔叔的那一句“我都习惯了”,却让他心中酸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崔中石垂下头,淡淡地说:“如果手术失败了,我也认了。拿不了杯子,也还能写写字,别担心你崔叔,没了手,饿不死。”
方孟敖的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我养你!”
崔中石听了,睁大了眼睛,明显是愣住了。然后弯了嘴角,清淡地吐字:“好。”
那一年的气候不同寻常,那一夜的北平在夏夜飘满大雪,西伯利亚冷高压过早地侵袭了这片繁华之下满目疮痍的土地,给这个已从内里倾颓的民国再覆上一层寒霜。寒冷让所有人开始警醒,惧怕。
币制改革,开始了。
从中央到地方,强行以行政手段和立法手段征收黄金白银,废止黄金白银的流通、买卖或持有,全部收归国库。,甚至是个人存于国外的所有外汇资产,超过三千美元者,申报登记并移存于中央银行或其委托银行。法币发行全面废止,代之以金圆券,一元金圆券对法币汇率为一比三百万。实行严格的管制经济,由国家统一控制物价,处理囤积居奇者。
此令一出,各大银行便排起长蛇,百姓纷纷将自己手中的美元黄金和白银兑换为金圆券,蒋经国以强硬作风整治上海经济,谈话处理一批垄断资本行业的大资本家和大商人,雷厉风行令人耳目一新,顿觉党国之兴盛有望。
而此时,也正临国共作战之关键时期。前方军队作战物资极端紧缺,然后方贪腐之风依旧盛行。时人办报曰《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据称该报社被国民党上层禁止运行长达三月。
梁经伦行走在北平的大街小巷之中,看着百姓拿着新发的金圆券疯狂抢购物资,心中的担忧更是加剧了。何孝钰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带着大家闺秀的羞涩,一双清澈的双眼只是偶尔看看他深邃的眼睛,随即扭转了头。
梁经伦的长衫飘拂着,面颊中是更加深沉的忧郁了。
他飘拂的衣衫,却是被这北平的大风吹起来的。
一场巨变,隐隐之中正在席卷北平。
天,要变了。
方步亭瘫在沙发之中,命谢培东每日将账本拿来翻看一遍,越看越是担忧。金库里的金银储备是越来越多了,几乎快要将贪腐的空缺填补起来,然而这看似“圆满”的成绩从哪里来?国库的钱从哪里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抬起头看着谢培东,眼神是那般的凄怆:“培东,你说,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谢培东只能看着他,沉重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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