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年初一非常无趣。路春江把昨夜剩下的馅儿包了饺子,路西没起床,他就自己下了一小锅,囫囵吃了。集体供暖烧到二十七度,热得满头冒汗,他脱掉羊毛衫,搭在沙发靠背上。电视台在重播春节晚会,他乏味地看着冗长的小品和相声,楼下零散地鞭炮声不绝于耳,有走亲戚的,小孩子尖叫吵闹。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在商场上班,年三十那天也要上到晚上六点半。他哭喊着要去找母亲,父亲就骑着那辆巨大笨重的自行车带他沿街溜达,碰到一个中年男人卖氢气球。父亲买了一只,平息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回家后那只气球被黏在镜子上,第二天缩成拳头那么大,红红的像个瘪掉的西红柿。
路西出来了,头发蓬乱,散漫的眼神拂过路春江的脸和崭新的衬衫,没有稍作停留。路春江说,“盼盼,饿了吗?”他摇摇头,去洗漱了,接着又回到房间,“嘭”地关上门。路春江难掩失望,路西没回家,他就这样坐在客厅,路西回来了,他还是坐在客厅……没有任何变化。
他为什么期待路西回家呢?因为寂寞吗?是寂寞。他想要个家,一个有人气,有人交谈、说话,即便争吵的家,而不是冷冰冰的,只有电视剧嗡嗡作响的清冷的客厅。路春江特别热衷于加班,帮同时代课,守着学生上晚自习——其他老师眼里的苦差事。反正家里没人等着他,他回来干什么?对着母亲的遗像诉苦吗?
没意思。
十一点多,大鹏打过来电话拜年。几个好哥们要聚聚,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肯定不成,初五得“破五”,各回各家,也不行。再晚可就开工了。“你初三有空没?”大鹏说,他明天要陪对象回家去,本地人算方便,不必为了过年在哪儿争吵。路春江说,“有空。”大鹏说,“你咋听起来不高兴呢?是不是路西惹你生气了?”
“没有。”路西根本不搭理他,把他当做一团空气。聚会的时间、地点约定了,路春江就继续守着冷掉的饺子看重播的春晚,中途又接了几个电话。他听到路西在房间里也打电话,声音很柔软,语气温和,像以前对他那样。路春江心里很不舒服,他希望和路西回到以前的关系里去……他是体贴的哥哥,而路西是那个可爱的弟弟。
路西小时候,应该说,那件事之前,都是极为可爱的兄弟。路西很贴路春江,即便路春江不带他玩儿,还给他吃便宜的、两元一大包的便宜果冻。后来路春江就给他吃带果肉的果冻了,路西喜欢橘子味儿的,但不多吃。他就吃一两个,“哥哥吃。”
“哦,你再吃呗。”路春江写作业,升上初中后,作业变得多起来。他没法天天出去疯跑了,妈妈说,他得考上实中,以后才能考个像样的大学。路春江咬着笔头,为几何烦恼。路西就坐在旁边,拿着笔,在纸上画画。
“给我挠挠。”路春江说,“背后,痒痒。”
路西赶紧过来,小手非常温暖。他掀起路春江的背心,“这里吗?”
“对,你咋知道的?”
“这里红了一块。”
温暖的手指认真地挠着那片红了皮肤。路春江说,“好了。”路西就放下他的背心,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面前,蹭蹭他的胸口,接着坐回去继续画画。“你画啥?”路春江做完几何了,“画的人?”
“这是你。”路西羞涩地捂住纸片,“我还没画好。”
后来路西一直在画路春江,也一直没画完。一张肖像有那么难画吗?路春江对着镜子思索过,他长得不算难看,遗传了老妈的眼睛和老爹的嘴唇,高鼻梁,青春期也没发过几颗痘痘。他翻看路西的画夹,弟弟画了许多东西,同学、老师、卖菜的老头……甚至包括楼下的野猫,可就是没有张完整的他。他于是捉住弟弟,把路西按在床上,挠他的咯吱窝,小小的路西扭动着纤细的身体,“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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