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突然发难,唐奕川似早有所料,他微仰下巴,话简短,意直接,态度傲慢如常,反正案子即将开庭,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不需要庭前沟通了。
我不像别的律师习惯了在这位唐处长面前装孙子,直接就说你放屁!
一桌人都是同学,全倒抽了一口气,周扬拼命拉拽我的袖子让我坐下,小声提醒我这是检察官的场子,千万控制情绪。
“边儿去!”我推了周扬一把,继续逼视唐奕川,“犯罪嫌疑人为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讯问时为何不通知家长到场?”
“该案犯罪嫌疑人的父亲是海员,长期在外,母亲是精神病患者,无作证能力,”唐奕川稍稍停顿,“看来傅律的调查取证工作还得做得再细一点。”
一下我们就成了控辩双方,我就该案涉案书证的违法现象提出质疑,唐奕川四两拨千斤,一一化解。
“那么,《关于依法保障律师执业权利的规定》六条二款是怎么说的?”
虽然两院三部规定了办案机关提起公诉时须告知辩护律师,但在众多程序违法中实在算不得是大问题,反倒显得我有些胡搅蛮缠。然而从不出错的唐处长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这是婚礼场合,不适合谈这些。”
可能看出场下气氛不对,司仪把一个婚礼环节提前了,报了一个号码,大声说:“恭喜205号来宾中奖了!”
婚宴上有抽奖,周扬是205号,我是206号,被抽中号码的来宾只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就能拿台吸尘器或者别的小家电回家。
我抢过周扬的奖券就上了台,对司仪说,我要唱一首英文情歌。
婚庆公司的人忙着为我找伴奏,我摇头说不用。大方握住话筒,我对场下观众们抛了一个飞吻:“让你们听听什么叫天籁。”
第6章
我这人特长不多,主要归咎于兴趣广泛,博学而不精。为数不多能坚持下来的爱好,撩妹算一项,声乐也算一项。所以当周扬高声吹嘘我为“专业级别的歌手”时,我面无愧色,朝全场观众表演性地欠了欠身,表示同意。
抽奖环节开始前,从满座宾客的表情来看,大多都厌倦了这种千篇一律的婚宴流程,只想胡塞海喝把自己喂饱。然而我开口唱第一句时,正逢5斤的澳龙上桌——没有人动筷子。
唱至小段副歌,周扬啪啪地为我鼓掌:“傅玉致你太骚了!”
旁边立马有人瞪他,示意他闭嘴。
所有人都为这首悲伤的情歌沉醉,除了唐奕川。
每一声“i love you”我都深情凝视着他,以期得到些许回应。
我爱你,唐奕川。
我爱你。
唐奕川冷淡地注视我一晌,然后起身,准备走人。
“唐奕川!”
我一狠心,大喊他的名字,唐奕川应声回头,眼睛微眯,一脸平静:“怎么?”
婚礼大厅一刹静了,跟先前那种为美妙歌声沉迷的安静截然不同,而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其实我一直想报复这小子。
可能因为我大哥告诉我,唐奕川这些年只是利用我,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他的前男友向我大哥复仇;也可能只是我自己单纯地无法释怀。对于后一种可能性,我不太愿意相信,毕竟我游戏红尘经年,逢场作戏无数,为什么唯独这次不能挥一挥衣袖,潇洒走一回呢。
我能想到的最低劣也最有效的报复方式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出柜。两年前唐奕川丢了几乎已经到手的副检察长,多多少少与他那个前男友有关。性取向这种问题对一个体制外的律师完全不是问题,但对体制内的检察官可就太致命了,即便他能否认能撇清,这点绯闻也够他喝一壶的。
然而与唐奕川目光触碰的短短几秒钟后,我就输了。
我承认我输了。我失去了唯一能让他的视线留驻在我身上的砝码,因为我怂,怂到比起伤害他,我宁愿伤害我自己。
竭力将含在嘴里的爱恨与上涌的胃液一并咽下去,我佯作轻松地耸肩,挑眉,笑着对唐奕川说:“那个纵火案程序违法,我要申请排非。”
然后万籁俱空,五蕴皆空,我一头栽向地板。
我听见宾客们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傅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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