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桐不禁微微晕眩。这一招长龙饮水是道家移山倒海的本领之一,却被他使得如此随意。他的道行只怕已与飞升后的仙人不分上下。
寂桐猛然想起,这道水柱跨过三清殿,横越落霞峰,而现在还是黄昏,不知多少人看到,怀真帮他的事势必被所有人知道,必然会引起种种嫉妒猜疑之心,不由暗暗叹气。
“好了,还要做什么?”怀真微笑道。
“没有了。”寂桐只得转过身来,“怀真真人若有差遣之处,但请吩咐。”
“在下本名叫做白君羡,道号怀真,你叫我君羡或是怀真,不要再加‘真人’二字。”
“谨遵台命。”他欠了欠身,徐徐行了一礼。心中默默想道,这个道号想必是用来掩人耳目,私下里还是习惯用他狐王的身分。
白君羡露出一点笑意:“弥清山上有一处好景致,我们到那里说话。”语毕负手徐徐而行。
白君羡以前来过弥清山,当然是玄真带他去的,寂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浮云顶上的无心亭,那里是观日的一处好所在,朝日自滔滔云海而出,端是浩瀚无边,壮丽无匹。
寂桐不敢将木桶放到路边,于是将水倒掉,挑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跟在白君羡身后。
前面是一个宛然若仙的男子,后面却跟着一个脏兮兮的打杂道士,实是可笑至极。白君羡回过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是个快成了仙的人,这点修养也还是有的。寂桐暗自腹诽,此时来到了难以攀援的地方,白君羡飘然跃上,转过身对他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动作自然之至。
“来!”
寂桐挑着木桶,手扶在扁担上,伸出一只又脏又油的手看了看,只好垂下来,十分尴尬。
白君羡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你先将桶放在这,我们回头再来拿。”
寂桐应声放下,白君羡依旧对他伸出手。他微微一怔,握住了这只白皙滑腻的手,身子一轻,已然跃了上去。
今天晚上又要作噩梦了。寂桐默默地想,一路上没有说话,来到无心亭时,白君羡袍袖在亭间的石桌上一拂,登时凭空出现几个小菜,有八宝豆腐、东坡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叫花鸡,甚至还有一包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寂桐早就见过他这把戏,也并不奇怪,笑道:“真人这是要请客吗?”
“请阁下移玉到此,若无酒菜怎么行?”白君羡微微一笑,似乎有片刻恍惚,说道,“以前我也请过一个朋友到这里看落日,每一次带了酒菜过来,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说,‘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寂桐默不作声地站到一旁。以前他是恃宠而骄,以为白君羡爱着自己,但现在想来,当真是一场笑话。
“你挑了一天的水,想必也饿了,随便吃些东西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白君羡轻轻一笑,“我只想找个人说话,你不开口也行。”
寂桐原本是很饿,但此时实在是吃不下去,于是倒了两杯清茶,说道:“也不着急,真人吃些东西再说吧。”
白君羡摇了摇头,顿了一顿,自顾自地道:“你知道,我现在是到了渡劫期。”
“嗯?”
“但我想,可能我再也过不了情劫。”白君羡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的晚霞如锦,声音极为平静,“我所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我骗过他,害过他,到他死时,我也一直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骗局。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知道自己是多少人觊觎的纯阳功体,还会被我骗,是他活该。”
寂桐拿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茶水洒得到处是,白君羡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强笑道:“大概是手有些脱力,过一阵就好了。你继续说吧。”他将空杯放到桌上,颤抖的手拢进袖中。
“后来他死后半年,我就到了渡劫期。原来想若是过情劫,胡乱找一个人相爱一场,便算好聚好散,但无论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想到他。想到他微笑的样子,说话的神态,不管看到谁,都好像看到他在我面前,虽然只在一起三年,但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重复想起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
“渐渐想起,其实他后来还是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醒悟过来。但我一直不知道,还在笑他傻。给他下药的那一天,他看了我很久,一直微笑的神情……我想问他在笑什么,但刚开口时,他已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他笑得有些低沉,“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狐狸修道时要先修炼成人,为什么狐狸修道要几百年上千年,但人只要几十年就够了。因为很多东西只有做人的时候才明白。而我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没有再给我机会,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我……夺取了他大半的元阳,又把他送给了下属狐族,弄得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寂桐勉强站了起来,重听这桩往事,便如剖开伤口,再在伤口上撒一把盐,痛苦异常。他的手扶着石桌,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却还带着微笑:“很……很悲惨的故事,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君羡似乎此时觉察到他的不自然,微微一怔:“你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
“有点……我要回去了,以后再说吧。”他歉然地一笑,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白君羡扶住他:“小心。”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推开白君羡的搀扶,慢慢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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