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寨中的灯火都熄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守夜岗哨亮着的零星几点,两人的脸颊都熏染上了红色。
江九秋这几年酒量被练的已然可谓千杯不醉,今夜却有点失控了。
阮霁本就不会喝酒,今夜强撑着自己灌了这么多,早已迷迷糊糊,放任自己意识不清。
江九秋看着面前的人,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原以为自己再不会与人说起这些……”
恍惚间江九秋觉得那人好似在低声不断嘟囔着些什么。便微微摇晃的连着石凳一下一下向那人身边挪了过去,把耳朵贴近那人嘴边:“什么?你说什么?”
阮霁眼睛眯着,嘴角露出含混的笑容:
“岳前辈,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幼时父亲便在战场上牺牲了,母亲连父亲的头七未过就改嫁他乡,再不过问我,孤老的爷爷就在此时站出来说从今后他养我就是了,和爷爷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虽然清贫,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看我做大官,为国尽忠,我却连及第都未来得及让他老人家看到……参军的那一年,爷爷刚走,我又再次考场失意,想着,若在战场上,死了便死了罢,倒也解脱……就去参了军。‘浮生所欠唯一死’啊哈哈……”
江九秋觉得脸颊上忽然凉凉的,抹了一下,原来是离得太近阮霁的泪滴到了自己脸上。
江九秋低低的叹了口气,阮霁感觉有阵带着酒香的微风拂过了自己的脸畔。那微风还未过完,又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哭了,也并不知道那动作是在帮他拭泪。
“后来我到了军中,周围的人老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因此也对他们的欺辱并不反抗,有仗打起来需要后勤支援的时候,我都是第一个抢着去。
老天爷捉弄我,竟然这都没让我死成……
后来,岳前辈调来了。
他看我吃不饱饭就偷偷的把他的那份分给我,给我他多出的衣裳,他还教我武功……
从小到大,只有爷爷待我好,自爷爷走后,我一人漂泊在这世上,那么久,那么久,他是唯一一个肯真心待我、对我好的人……”
阮霁已经哽咽的说话断断续续了,
“今天你却告诉我岳前辈被冻死在街头无人收尸!……”
阮霁攀倒上江九秋的身子,几乎将整个重量压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襟,双颊熏红,倒映着月华星辰的眼眸里泪花晶莹闪烁,皱着眉头望着他。
江九秋刚才为他拭泪的手还捧着他的脸,第一次见这脸时,因为看惯了寨子里糙汉的粗鄙俗犷,就觉得这男人怎么白净秀致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这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张脸,虽然月影昏黄,竟还是好看的让江九秋呼吸一滞。
他知道自己的手一向冰凉,阮霁酒气上涨的脸却很烫,江九秋感觉到掌心一点点的暖起来,喉结动了动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人的睫毛真是长,江九秋不知为何忽然想,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花,湿润的,仿佛是山间的松叶沾了初晨的露水。
江九秋忍不住舔舔干涩的嘴唇。
阮霁说完那段话已然双目阖闭彻底不省人事,他起先靠着江九秋靠的并不牢靠,江九秋用双臂将他稳了稳,可他唯一的可依物除了坐着的那个小石凳就只有江九秋的身体了,于是江九秋只能将他再往自己这里搂了搂,这下阮霁彻底瘫倒在江九秋的怀里了。
江九秋没有过女人,以前一直在行军打仗哪有空闲考虑这个,后来落草为寇更不曾妄想耽误别人黄花姑娘。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此刻的温软,双手还扶着那人的背,完全是一个怀抱的姿势。
哪里来的如此急促的擂鼓声,江九秋深呼吸几口,这么寂静的夜,人原来是真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的。
江九秋闭了闭眼睛稳稳心神,手却不自觉紧了紧,今夜确实喝的有些放肆了。
第 7 章
阮霁醒来时,头痛欲裂,肠胃也觉搅成了一团,他凝滞了许久,才渐渐想起来昨晚仿佛是喝酒了。
唉,真是不该喝酒,果然全身都会不舒服。
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极礼貌的询问他是否现在洗漱用餐,倒不像个土匪了,并说大哥交代了等他收拾好就避开二帮主悄悄送他下山,最后还捧出来被清洗干净的他最初穿来的官服。
阮霁还在扶着额头回忆昨晚的事,听到小厮的话,抬起头:
“他要放我走?”
寨子里的人大都不习惯早起,亡命之徒,能自在一些是一些。天刚蒙蒙亮之时,值岗的人却在守卫塔上看到了他们大哥的身影,早晨的清冷迷蒙让他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寂寞萧索。
过了一会儿,值岗的人又看到了一个兄弟领着个官服打扮的人朝自己这里走来,正欲阻拦,那个兄弟先亮出了大哥的腰牌。
值岗的人下意识往大哥站了许久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的人影却已不在了。
岁月确是如流水的。阮霁的年龄愈长,愈是感同身受这句话。回来先是去拜访了巡抚,话里行间听出巡抚怕担责受罚还正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失踪上报时,他倒体贴的自己回来了,整个衙门上下都很惊奇。
头一次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主动向他问候,其实都是想听个新鲜故事。他又不知如何据实相告,只说是自己找准时机偷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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