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白的,算我看错你!”背后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句,转身走了。
风从远方吹了过来,他看了看前方,视线一下子黯了——太阳彻底沉落下去了。
明明才是初秋,却无端觉得冷。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总是别离多……他恍惚地想着这段话,此时此刻,另一个白鹿原的本子上,一定记着这一段吧?
然而,当然霍然回头,却震惊地发现,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背后灵一般的,另一个白鹿原,彻底消失了。背后、前方、身侧,再无踪迹。
就像从来没存在过,就像一个真正的妄想症一样。
连那个白鹿原……也不见了。
白鹿原从未觉得这般茫然过。天地之间,落日西沉,决然一身。
有谁知道,那心中冰封小野兽,一冰封便是十年。
另一个总是举着本子晃来晃去的白鹿原消失了,写作的yù_wàng却像野草一样,在心中铺天盖地地生长出来。
每当夜幕降临,脑中那些无穷无尽的思绪便疯狂地蔓延开来,它们不像火那么奔放,不像水那么柔情,不像风那么猛烈——它们就像藤蔓。那些藤蔓攀附着每一条神经,在所有的节点上生根发芽,展出更多的枝蔓,绿叶在脑中招摇……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成了一棵树。
有一种精力,你永远也发泄不了。无论你在浴室里一遍遍撸到睡着,或是你少年时在湖边打架从早到晚,还是你辛苦工作得回家只能躺下……你都不能杜绝这种渴望。只要你不干这些事情了,晚上的时候,一闭上眼,你满脑子都是写作
你想触摸纸笔。你发疯了一样的渴望把手指黏在键盘上。你恨不得每天输一万滴血,顺着键盘和屏幕注射到读者心里去,你想在旷野里果奔,想站在全世界人面前无休止的演讲,你只想表达,表达,表达,倾诉,倾诉,倾诉,疯狂的表达和倾诉。
每个流氓不一定都是文人,但每个文人都一定是流氓。当白鹿原出来打架的那一日,上天就该注定他日后得是一个作家。
白鹿原自觉自己把生活控制得很好。每个有着强烈控制欲的人,都不会让自己失控——过去的黑历史没有了,在政府实习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连另一个讨厌的白鹿原也消失了。
他还是在第欧根尼上写一些深奥严肃的内容,不多,但是多多少少一直持续。朋友慕容笑笑生是个痞子,尽写一些流氓般的小说……当然,他不一定真的是个流氓。白鹿原嗤笑着想,往往真流氓写出来的东西都一本正经。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市长很赏识他——怎么又是市长?别问他为什么,多年前多年后,总会冒出一个xx市长的侄女,试图和这位青年才俊结成姻缘一段——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命运?
所不同的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在办公厅实习时,一开始,并没有拒绝这等美事。
市长的侄女从外地归来,一见之下便对这位年轻帅气的白家公子芳心暗许,开展了若有若无的倒追,所有人都对此挤眉弄眼。当这对青年男女结伴走出大院大门时,人们由衷地觉得这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只有看门老大爷略略地瞟了一眼,露出剧透之神般的微笑。
多么好的人生。白鹿原暗想,工作,学业,好的出身,好的婚姻,平稳的升职,平稳的生孩子,平稳的把孩子养大,一生就这么完了——后来有些重生小说里,过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但是总觉得不对劲。
每天夜里,他都觉得脑中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不……不,不是这样的。
甚至于他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流动的声音,它们日夜在体内咆哮着前进,如此跳脱和激荡,仿佛喊着最不可能的、疯狂的野望……没人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有的人天生有着不安的灵魂,却总不能察觉。
同样没能察觉的还有父亲。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也越来越忙碌和紧张了。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工作没那么多,他却觉得神经越来越衰弱。甚至市长也特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小白,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憔悴?没休息好?——你们年轻人,尤其是人生选择和立场,要多注意啊。”
“哦——哦,我知道。”他有些惊惧地说。
晚上,市长侄女约他去湖边,一路无言,走到一半路,她忽然气呼呼地转过头来,大眼睛瞪着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呃……”
“你娶不娶我?”她扬眉一挑,瞪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主动站在原地等待。
那个年代风气还没那么开放。周围来来往往已经有人在围观了——可他心一横,想就在此一举了,以前也没喜欢过谁,但kiss总归和电视上一样不会有错的……
结果,他心跳越来越剧烈,却不是因为爱情——女孩子花一般的脸颊就在面前,即使是黯淡的天色也遮挡不住她的美艳,他却只惊惧地看见,就在她身后,他们面前——
另一个白鹿原又出现了。他这回冷冷地靠在一棵树上,还是拿着那个小本子,眼中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不屑。
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那一刻白鹿原彻底被看穿了。他从未觉得有这般觉得自己该钻到地缝里去。
“真无耻啊。”那个白鹿原分明瞧不起他似的说,“和于连一样,拿并不喜欢的女孩子当做加官进爵的垫脚石么?——你还没有司汤达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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