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假寐。大概夜半时分,他感到有一股微凉的触感沿着他的手臂而上。他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紧闭着双眼不敢动。那微凉的触感慢慢地绕过他的脖子蔓延进他的鼻腔。那是一种柔韧微凉的触感,还带着幽香。周淇生几乎是马上明白过来,那是头发!他想要挣扎,但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就在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那些头发就如同鬼魅般散去。
周淇生剧烈地喘息,感觉肺都微微疼了起来。难道这几日精力不济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因为这诡异的头发?他越想越觉得后怕,冷汗湿背也不敢再动一下。
第二天开始,周淇生便注意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虚弱嗜睡了许多,注意力难以集中。连周父都看出来了,叮嘱道:“淇生,要多多注意身体,这乡下的冬天湿冷的紧,容易感冒。千万别再祭祖前出什么岔子。”周淇生却只能摆摆手,一时竟是不能明言道出其中原委,只觉得内心一阵难过委屈。
除夕这天越来越近,周淇生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对父亲解释。他自知如此荒诞的事情无法轻易告诉父亲,内心十分苦闷。好几次他想找芳叔问个清楚,但是每每看到芳叔对着他那阴鸷扭曲的笑容,他便不敢再靠近一步。
除夕的前一日,周父带着周淇生再打扫了一遍祠堂大厅。周淇生奇怪的发现大厅的一根柱子上竟然有干涸的血迹,他觉得事情蹊跷,便没有多说,动手擦洗了起来。但是越擦,那血迹越新,根本擦洗不掉。最后,浓稠的血液竟然沿着柱子不断地流了下去,在地上积成一滩。周淇生失魂落魄地丢了抹布,腿一软,跌坐到地。然后,他看到柱子后边有一个满头是血的年轻人死死地盯着他,口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向他伸出手来……
周淇生当时毕竟年少,独自撑了几天本就万分痛苦,此时白日里看到如此骇人的景象便惊叫一声,竟是生生昏了过去。
当周淇生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了。周父坐在床侧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气道:“淇生,这老宅毕竟是阴气太重了。撑一撑,明日一过我们就回家!”周淇生坐在床上兀自喝着姜茶,已然说不出话了。他只觉得这热气腾腾的姜茶下去,落到肚里却是冰凉。他捂不出热汗,只觉得手心一片湿冷,背上也是冷汗涔涔。
其实周淇生已经心感绝望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了。以他自己的理解,他是被吸食了半条命,已然一脚踏入冥途了,因而能够看到这宅子里的亡灵。周父不知儿子心中的苦痛,只是拍拍他,给了他一个火笼,便起身走了。
那天夜里周淇生不敢灭掉蜡烛,他坐在床上几乎是一夜未眠,只想熬过今夜,明日一过才算逃出生天。否则,大概这条命就要断送于此了。
除夕前的这一夜,周淇生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可是他不知,他命里真正一大劫,竟是除夕那日。
除夕那日正是周家祭祖的日子,各房子孙回到老宅,献上祭礼三叩九拜,还需烧冥币燃鞭炮。总之,自有一套规矩。
除夕的这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周淇生就起来了。也不知是一种大逃亡的兴奋感还是终于要结束的解脱感,令他无比亢奋。早餐的时候,周父看到儿子惨白着脸、黑着眼圈却双目通红的样子,都忍不住心疼地想立刻带他回家。
早餐过后,周父和芳叔张罗着又摆出两张长长的朱漆供桌,用来摆放祭礼。而周淇生负责在排位前的香案上多摆两排铜脚香炉。
周淇生觉得自己此刻真是清醒得可怕,他摆好了香炉,又把香案边两排红烛也换上新的重新点上。烛花噼噼啪啪地响,烛光微微跳动,带着一股奇怪的香味腾起淡淡的烟来。周淇生随着青烟抬头看去,就见香案上挂着的幡布正微微摆动,那半遮着的房梁后似乎有双窥视的眼睛……
“淇生,淇生!”周父的呼唤打断了周淇生奇怪的联想。他回过头来,就看见父亲手里拿着几支香。
“今年是我们主持祭祀,这头几支供香得我们来插。”周父解释道。
“好,”周淇生淡淡地笑,“没问题。”
周淇生和周父在香案前规规矩矩地站好,每人手里拿着三支长长的供香。先是三鞠躬,周父念念叨叨道:“福房子孙临君拜克岐公,佑我一家今年平平安安……”总之就是一些唠唠叨叨的话,这些话和周父在观音像或是佛像面前唠叨的绝没什么区别。周淇生无聊地抬眼偷偷看迁居至此的先祖克岐公的画像,却觉得那拈须而笑的人像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狰狞,那眉梢嘴角的纹路似乎和平日里所见有所不同。
还未想出有什么不同,周淇生就被周父拍了一下后颈,看来是该轮到他了。周淇生也像模像样地鞠了三个躬,还未开口呢,就听见周父在一边絮絮叨叨地替他说道:“克岐公保佑犬子淇生学业顺利,平平安安……”总之又是一套废话,周淇生无奈地撇撇嘴,继续偷看克岐公的画像。
这一看不要紧,骇得他几乎腿软。才短短的一瞬,就见克岐公的画像眼尾上挑,嘴含獠牙,连拈须而笑的那只手上似乎也鲜血淋淋。周淇生的心擂鼓似的跳起来,隐隐生出一股绝望,似乎今日必会突生变故。不容他多想,周父又按着他的肩膀,令他一同跪在香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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