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脚步声,沙沙的。
万充的视线从古籍中抬起。他望向姜宗孜跌跌撞撞穿梭过后,簌簌作响的淡竹叶,若有所思。
实际上,这不是万充第一次遇见姜宗孜。
不幸的是。这可能也不是万充第二次遇见姜宗孜。
姜三少爷那似纨绔又非纨绔的形象深入京城百姓的心。他们姜家的断袖之事,也是很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随意找个茶馆或者客栈坐上一下午,就能将姜宗孜和他大哥那些事儿打听得七七八八。姜宗孜对游朋律的一颗痴心,在万充看来,委实可笑。
游朋律。
想到这个名字,万充收起了脸上很淡的笑容,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漠。
☆、华茶居
未时三刻。
姜宗孜总算绕出了淡竹林,他激情澎湃地迎着曙光奔跑,然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迷失了方向。
两三枝红梅攀爬着素白的矮墙,菱花窗纹后是道道清浅的疏影。姜宗孜抬眼望向那块古雅的牌匾,上面书写着“华茶居”三个瘦金体的墨字,端正又fēng_liú。
好嘞!
姜三少爷被关了十来天,难得脱缰溜出来,又上赶着让情敌调戏了一番,免不了心生郁闷。这时迷失着迷失着碰巧迷失到了华茶居,姜宗孜一想,华茶居也不失为一个清热去火陶冶情操的好地方啊,便欣欣然抬脚迈了进去。
姜宗孜闻着涌动的暗梅香,眯眼笑起来,双臂环出一个长长的懒腰。
华茶居,虽说名字和布局都很是雅致,但其实是家远近闻名的青楼。华茶居地处达官贵人居住的宣南街西口,来客多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的主。且它不止是男欢女爱声色犬马之所,同时也具备了戏楼茶馆之类的功能,可以说雅俗皆有,很是周全。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
姜宗孜心有小游游,是以平日里跟狐朋狗友逛青楼游画舫,往往止于酌酒听曲,连个相好都不找。这就难免在京少圈树立起柳下惠般高洁白莲的形象,更难免时不时成为大家的谈资笑料。而华茶居做为京城唯一一家不排挤和歧视守身如玉型纨绔子弟的青楼,给了姜宗孜别的青楼给不了的归属感。这让姜宗孜从小就成为了华茶居的常客。
未时四刻。
华茶居,梅楼。
姜宗孜要了壶桃花酿,简单点了几样蜜饯糕点,美滋滋地晒着午后的太阳。他在歌姬一首凄清的《更漏子》里,暗暗算计万充。
算计半天,不得要领。姜宗孜总算灵光一闪,他想,首先,他得摸清万充的底,这不要脸的淡竹妖到底是何来路。
想到这,姜宗孜拎着桃花酿,火急火燎地冲向鱼龙混杂的菊楼大厅。
三教九流在大厅里扎推侃大山,天南海北胡扯。姜宗孜素来爱混迹其中,听些丫鬟少爷东家猫李家狗之类的八卦。
今儿个,众人的话题倒罕见得很是集中,都七嘴八舌地在谈论这些天,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幼童失踪案。
姜宗孜慢慢悠悠一杯酒见了底,又懒洋洋地续上。与此同时,把案子听了个大概。
这桩案子可以追溯到两个月前。
寒冬腊月,宣北街上一家馄饨店的跑堂跟巡捕打招呼时,随口提了一句,最近天冷,那群小乞丐有段时间没来晃悠了。巡捕听了一笑置之,并未在意。没想到,不久后大寒日,城东城北有好几户人家都丢了孩子,孩子普遍不超过五岁,都是在家门口失踪的,大人们不过进屋一两刻钟的工夫,出来孩子就不见影儿了。之后虽然每家每户都提高了警惕,但还是不断有幼童在失踪,那股神秘黑暗且热衷于掳小孩儿的势力仿佛无孔无入,令人防不慎防,吓得私塾都推迟了一旬开课。
考虑到一直没有发现幼童尸体,衙门天真地认为是临近年关,拐卖团伙猖獗。年关转眼就过了,衙门继续乐观地认为是临近元宵,拐卖团伙猖獗。上元节过了两天,执着的捕快们守得云开见月明,成功端了一个多少年只有传说不见踪迹的人贩子老窝,却一个孩子也没找回来。人贩子头头涕泗横流地发誓说,他们已经好久没开张了,真不知道哪路仙人插手拐卖业,把他们这种老牌队伍排挤到完全混不下去。他们正拾掇拾掇打算转行去干山贼,结果点儿太背,被官府逮住了,这下可好,本钱都搭进去了。
姜宗孜正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邻桌有个衣锦佩玉的人重重哼了一声,道:“要我说那张老头丢了孙子也是活该!谁叫他诋毁我仙法教!我想他定是受到了仙母大人的诅咒,才遭此祸患!”
立马有人跳出来斥责:“你胡说什么?!我们仙法教的教义可是众人平等追求永生,仙母大人更是慈悲为怀怜悯众生。他张易虽非我教徒,但也非无法感化,怎会恶毒地诅咒他,掳掠无辜小儿?!”
“就是就是!”“你这人面生得很,是昨天刚——入的教吧?参加过仙母大人的桃法会吗!”“是啊是啊!你这人怎么回事?!”
衣锦佩玉的人面对其他教徒的指责,赤红着脸驳道:“可张老头诋毁仙法教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不能放过他!”
一群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姜宗孜本来乐呵呵看他们窝里斗,突然,他动作一顿,微皱起眉,暗暗观察方才挑起矛头的那个衣锦佩玉之人。面孔陌生,但他的声音……啧啧,熟悉的很,究竟哪里听到过呢?奈何无从回忆,姜宗孜无可奈何地用筷子戳着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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