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什么!”儒衫人骑马仗剑而来,大声喝问,“人交给我,你们去救火!”
羌人不忿,打马便要走,儒衫人一剑挥下削断驮着我的马后腿,又一剑挥向为首的两名羌人,喝了一句羌语。羌人勒马急退,怒瞪我两眼,甩鞭而去。
我终于蹬开脚上绳索,一骨碌打地上爬起,正要跑,儒衫人一把揪住我的后领:“上马!”
我略一思索,觉得他应当是皇侄派来的卧底,正要跳上马,忽闻一声呼唤:“十四!”
赵朔策马而来,擦身驰过,单手撑鞍飞起一脚便将儒衫人踹翻――电石火花之间我完全不及阻止……
“那可能是良王的人,你踹错了!”
“啊?”赵朔捞我上马,“来不及了快走!”
我眼睁睁看着儒衫人落地连滚三圈撞进火坑,愧疚间,忽闻耳边“嗖”的一声——赵朔身体重重一震也滚落马去……阿蒲奴他侄驭马飞奔而至,黄金弯弓脱手朝我砸来,我被砸得肋骨嘎嘣一响,疼得昏了过去。
再一睁眼,发现赵朔被绑了,魏先生也被绑了。赵大将军被卸甲夺兵,浑身是血,脸朝地背朝天地挨人踩在脚底,我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他嘴里正骂骂咧咧问候阿蒲奴他侄的祖宗,一眼瞥见我醒了,似乎更有底气,骂声顿时更加响脆。魏先生衣发尽焦,羌人往他身上泼水,阿蒲奴他侄手里拎着块玉牌,凑到他脸前问:“这是什么?我待先生一片赤诚,先生不要再骗我。”
妈蛋那是我的玉牌!
“魏某不知,想必是良王殿下的东西。”
羌人又往魏先生身上泼了桶水,阿蒲奴他侄转动灰蓝色的眼珠子,笑眯眯瞥了我一眼:“良王名‘猗’,先生欺我不认字?”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夜色四合,远山传出一阵狼嚎。
他忽一把将魏先生推向火堆。火苗一舔,魏先生整个人登时全烧起来,我忽然明白方才浇的原来不是水……
“操/你祖宗!”赵朔抢我前头炸了,“有本事你找我!没种的软蛋!老子杀了你!”
赵朔又重重地挨了一脚,口鼻抵进泥水里,咳得撕心裂肺。阿蒲奴他侄又拎着玉牌凑过去,蹲下身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字?”
“哈哈哈……”赵朔大笑起来,“大兄弟,你是真不认字啊?”
我提心吊胆盯着,阿蒲奴他侄又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他掰起赵朔的脸,“啧”了一声:“长得不赖,说实话,让你活命。”
“呸!”赵朔连血带泥喷他一脸,啪叽挨了一耳光。
我心里在滴血。魏淹留像一截裹着油麻布的火把头,熊熊燃烧,倒地痉挛,濒死挣扎,却沉闷地一声未吭。吃了一耳光的赵朔一口咬死阿蒲奴他侄的手腕,阿蒲奴他侄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嘴角,笑道:“再不松口,信不信我亲你?”
“那是‘秀’字,软蛋!”我朝那变态蹶了一脚泥,“傻儿子,你知道大兴谁敢用这个字?”
赵朔大概是被我吓得松了口,阿蒲奴他侄甩着血淋淋的手朝我走来:“哦?你是……”
“你抓的不是良王,”我嘲讽他,“这里离长河关还有四百里,你不放了我,一根头发丝儿也别想飞出关中。”
“我放了你,你给我什么?”他开口要价。
“我给你全尸。”
他一脚踢向我,我感觉肋骨又他妈碎了几根。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吐血,感觉要把肺都吐了出去。我有点为自己的嘴硬感到不值,毕竟是活过五十岁的人了,还像赵朔这小年轻一样冲动。我又开始想,我这么一死百了,皇侄他能不能怼赢他三皇叔四皇叔,顺利抢到皇位。换了谁当皇帝,他不是一个死字?我当皇帝于天下实在是没什么益处,唯有于良王有一二分好罢了。原本以为重活一回还能活个五六十岁,不想这便要英年早逝,突然十分后悔,只觉尚有万千心愿未了,不明白上辈子自己为啥要自杀。我数了数自己未了的心愿,一是未能等到皇娘病终之前榻边尽孝弥补前生遗憾;二是没有尽早与皇后解除婚约一别两宽;三是忘了离宫前给逝波台西阁养的几株芙蓉花剪枝;四是宣阳殿里囤了几匹西州贡品捻金纱,据说成衣刀枪不侵;五是我托薛赏在朱雀大街靠宫墙根儿的地段霸占了一处宅邸要翻新,还差一块门匾未题御笔;六是东宫重建,赵光提出辟其中的正蒙殿做太学堂,放诸王押在京都的世子们入内进学,我不大愿意;七是御膳房新会了一道豉油鸡……
数着数着,眼前一抹黑,刀兵声起,冲啊杀啊的,感觉和一头撞上城墙后的情形差不多,大概人死都是这样的。我顺天由命地闭上眼睛,不料想竟比强撑眼皮时更能捕到光亮,远近火光忽闪忽闪的,一双黑底缂赤金丝的武靴朝我拔步走来,我还想阿蒲奴他侄啥时候把鞋上的宝石都抠掉了,耳边突然出现幻听,有人说:“十……十四叔?”
第16章 抱抱
我睁不开眼,意识到有人抱起我,将我放在一张冷硬的榻上。听见闷雷声声,雨水哗哗,篝火被滋啦浇灭腾起白烟,铁吊锅打翻肉汤扣进土里,士兵手忙脚乱,哄然笑骂。
烛苗扑扑抖动,钳子镊子类的小铁器敲敲碰碰,焦糊味、血腥味、臭汗味,盖过了饱浸雨水的青草气。
“操!这玩意带倒钩的!”赵朔痛呼。
“没毒,将军命大。灰狐撤了多远?”
“五十里,殿下。今夜还打吗?”一陌生男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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