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般模样,薛子心头一抽一抽作痛。抬了酒坛轻抿一口,没有做声。
距薛子那日下山打酒已经过了两日,二人这两日不眠不休的断断续续讲着故事。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却也由小见大,透露着疯子的舐犊之情。
薛子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舐犊之情……哼,好不贴切!
此刻夜深人静,两厢对坐无言,谁都没有提及先去休息。直到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玄衣华服,广袖方裾;头顶了狭长的琉璃发冠;冷面薄情的样子,很是霸气逼人。
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推开了小院的木门,出现在了薛子眼前。
黎昕只管喝酒,其他二人都是一惊。
薛子在这借住的第十一个夜晚,见着了除疯子、老仆以外的第三个活人。作为客人,也不和人招呼,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拿眼打量。心头存了嘲讽,故人。
枫朗看清院内的情形也是一惊。布置倒和从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叶立有无字碑的新坟,黎昕此刻歪躺在了坟上,不远处的小榻一端坐了一位书生。
再一细看,隐约觉得这个书生不是之前的那个孩子。按下心中疑惑,抬腿进了院子。
黎昕头也不转,似是猜到来人,道了一句:“你来了。”
听到黎昕开口,枫朗站定:“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黎昕不紧不慢的再喝一口,一副甚无所谓的样子:“如你所见,就是这副模样。”
来人再走近一些,道:“传位大典那日我就看你不对,这才几天,怎就落魄成这样了?”
落魄!黎昕这才认真望向枫朗,打量了那周身灵光,器宇轩昂的来人,相较之下,是挺潦倒落魄。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黎昕突然伸手扯了来人的裳摆,悲切开口:“枫朗呀,念儿没了……”
枫朗早就注意到了这新添的孤坟,只是还没来得及深究。此刻听黎昕这样说,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坟包。
“为什么,为什么我所有珍贵的都会离我而去?”
黎昕面带懊恼,这一句也不知问的是来人还是自己。复又松了抓他衣摆的手,往后挪了挪,去轻轻抚摸漆黑的墓碑背面,眼神里无比眷恋。
“你清醒一点,”枫朗弯腰,一把抓过黎昕衣领,“你在干什么?”
“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在干什么……枫朗呀,我受不了,我……”
来人手上越发用力,扯着黎昕衣领的手背青筋直冒,打断道:“那个神采飞扬,心怀苍生的黎昕君哩?那个名动天下,威赫三界的仙界第一人呢?黎昕,灵儿已经走了!!”
“是呀,走了……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黎昕抬手又要灌酒。
来人反手一挥,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在不远处溅了一地,酒香四溢。
黎昕侧头看了看酒坛碎片,没有发作。
枫朗喘着粗气平复情绪,松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他永远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大师兄呀,枫朗一辈子都没有在黎昕跟前这么放肆过。
黎昕还没飞升前,在苍穹派犹如一个神话一般的存在。虽对诸师兄弟都照扶有加,但众人心里,大师兄就是神明――看得见,摸不着;无可超越,不能亵渎。
飞升后,黎昕把枫朗跟着提了起来,枫朗心里除了原有的尊敬更是死心塌地跟随于他。
乍一见黎昕这副样子,心绪不宁,失了分寸。
半晌,枫朗稳定了情绪,心中过了无数开解于他的法子,最后悠悠开口:“函谷关那边出了一剑精,名号今夕。师兄,你去看看吧,权当散散心。”
“与我何干?”
枫朗知道,就黎昕现在这副模样,什么天下苍生,三界安宁统统听不进去。便道:“今夕出自天父,你是他原主。”
“哼,哼,哼,”黎昕嘲讽出声:“仙界再无人了?当真离了我不行?”
“师兄,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我去。”黎昕突然出声打断,却是果断的应了。
枫朗本还要辩白几句,听他竟然允下了,叹息一声,住了口。
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书生。
薛子依旧巍然不动,一点要寒暄一下的意思没有,只是拿眼盯着这处,犹如看戏。
枫朗面上颜色又沉了三分,从头到脚的打量了薛子一个来回,对着黎昕道:“你且照顾好自己,我再传信与你。”
顿了顿,再看看黎昕,温声道:“我再寻了空当下来看你。”话落,刹那间没了踪影。
黎昕伸手,一坛新酒从梨树下飞来。屈指接了,对着薛子道:“往飞,你先去歇息。”
“黎昕兄,可要带我一同前去呀!”薛子笑笑,“剑精今夕,有意思!”
黎昕停了抬手倒酒的动作,侧脸瞧他。片刻,答道:“也好,故事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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