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懒怠,取而代之地是毫不闪躲的镇定,但只是一个眼神便让游蕴心中一沉,他缓缓继续道:“况且信王一心以为游家与他是同舟共济,大理寺如今在你手中,即便至尊下令严审,他也无需担忧。”
蝉鸣在此时突然静止了,游夙望了眼空庭,微微一笑:“无论是信王策划也好,别的什么人所为也罢,到最后此事只会是一件无头公案,无从查起。”
话已至此,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如今的形势已是不利于太子,他刚愎自用,耽于酒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平日里至尊对此都不言不语,可到底都看在眼里,我们与信王联手,何愁找不到太子的错处,将他废掉,你又何必如此?你可知构陷太子,刺杀亲王是什么罪名?”讲到最后,游蕴已经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身子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以往入了夏,他便能安生上两三个月,可如今到了七月他还是咳嗽不止,甚至有了咳血之症,医官嘱咐过他不可再思虑过度,但眼下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警醒着。
游夙扶住游蕴,轻轻拍着兄长的背:“废掉了还可以复立,太子如今是至尊的长子,朝中拥护立长之说的大臣不止一个两个。”游夙手下轻柔,可他的话却异常冷酷坚定:“只有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游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一言不发地盯着游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幼弟,羽翼已经丰满,对此他不知是该欣慰游夙的心思慎密,步步为营,还是害怕游夙的不择手段。从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游蕴只为保住游家,他既不想杀了太子,也不想要信王的命,可他无法责怪游夙,从杀掉黄惟忠开始,是他一直默许着游夙的所作所为。
“你想如何?”
“刺杀案不会有结果,可太子依旧逃脱不了嫌疑,至尊为了安抚信王,必会有所表示,太子失势在所难免。。”
游蕴看着弟弟那双与母亲酷似的眼睛,可是从前母亲的目光满覆柔和,但眼前的这对明亮眼眸里却是无边的冷漠与无情,他沉默了片刻:“你想逼太子反?”
游夙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笑了笑。
“为何不事先告知于我?”
游夙微微阖了眼睛,低声道:“我知道兄长不会同意的。”这一步大胆,万一刺客落入信王手中,被逼问出点什么来,后果不堪设想。
游蕴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我的生死能算的了什么?但若是你我行错一着,赌上的便是全族上下的性命。”既然游夙安排了此事,必定思虑周全,行事细密,可此事太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知道,都是我亲自安排的,兄长放心。”他扶着游蕴,又道:“兄长还是去歇着吧。”
可是游蕴却没有动,游夙看着兄长深沉的神情,知道他是真动气了:“兄长生我的气,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你去院子里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游蕴行事保守谨慎,可游夙却与他恰恰相反,激进而大胆,游蕴害怕游夙的这份肆意最终会害了他自己,自古以来恣睢之臣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此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游夙愣怔了一下,随即讪讪地松了手,径直走到院中,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游蕴咳得厉害,不得不扶着廊柱,他望着跪的端正的游夙,心中一阵沉闷的愁绪,久病成医,他明白自己已是时日无多,终有一日,整个游家的重担都会完完整整地落在游夙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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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上)
游夙跪姿挺直,可骄阳不饶人,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到滚烫的石板上,里衣已经湿透了,黏腻地贴在背上,十分难受,游夙四下望了几眼,叫住了一个从廊下路过的婢女。
那婢女步履匆匆,只想快点走过这段路,听到游夙唤住了自己,俏脸上满是为难,却不得不走过去,行了礼。
“去给我取水来。”游夙跪了大半个时辰,滴水未进,正渴得紧。
那婢女嗫嚅道:“尚书走前吩咐下来,府里谁也不许给你水喝。”婢女说的扭捏,她既不能违逆了游蕴的命令,可又怕游夙会发脾气迁怒于自己,这主人们拌嘴吵架,却要让下人难做人。
树间的蝉叫得更响了,游夙心烦意乱地问道:“阿兄呢?还在当值?”奴仆们不敢违拗游蕴的话,好歹还有游容可以救他。
婢女摇了摇头:“还未听说他回来。”
游夙又追问道:“阿碧呢?”
婢女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去寻他,让他来见我。”游夙又吩咐道,那婢女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走了,心中不由得同情起游夙,她才在太阳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了满额的汗,游夙可已经跪了许久了。
跪就跪了,还不许给水喝,可见是真的想罚游夙。
其实游夙也清楚此番贝州的事情确实是冒了险,不过他自度安排得当,滴水不漏,尽管如此,但他仍瞒着游蕴,因为一旦讲了,这事儿也就不成了。
游夙抬手抹了把滑到眼角的汗水,心里正盘算着要赶紧遣人去将游容叫回来,忽听到有人叫了声“三叔。”他循声望去,就看到游鸣与游颐两人正往他这里走。
游鸣穿着身靛青的圆领袍,自去年起他已经跟着先生读书了,眉宇间隐隐有了几分与他父亲相似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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