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润隐约记得,陆机与兄弟陆云在太康年间入洛,凭借文章辞藻名动一时。后十数年,兄弟二人历任诸官,都曾成为成都王司马颖倚若肱股的统帅,最后又因作战败绩而亡。陆遥是随同陆机北来宦游的陆氏年轻子弟之一,陆氏宗族遭诛后,他也始终在并州活动,如何能与那数年间震动大晋半壁江山的大反贼陈敏扯上关系?
“有什么关系?”刘琨仰天大笑。只有这时候,他才显出几分雄武风范,笑声豪迈如卧虎作啸,震动山林:“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哈……中郎你不知其中端倪,那陈敏不过是个管理粮仓起家的小吏,哪里真有骁勇善战的才能?此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在背后给予源源不断的支持,最终使他敢与大晋朝廷对抗的人,正是江东的陆顾朱张四大族,正是在成都王麾下总领千军万马、几次担任都督诸军要职的陆氏兄弟!”
说到这里,刘琨坐起来,向徐润的方向微微探身。
徐润知道此刻刘琨要说的必是湮没在诸王乱战中的秘辛,于是再也顾不得弹琴了,赶紧趋前作静听的姿态。
只听刘琨继续道:“江东孙吴政权,其仰赖世家大族的程度较之本朝差相仿佛。孙氏自命为孙武后裔,其实纯系攀附,其家族常以寒微为士人所不屑。因此彼辈入主江东之后,虽曾一时忙于杀戮,但最终为了政权稳固,不得不对所谓吴郡陆、顾、朱、张四姓、号称江东二豪的周氏、沈氏等江东巨室怀柔妥协。也正是凭借着江东豪族的支持,孙氏才一举拓土南夏,甚至与中国分庭抗礼、沐猴而冠地称王称帝。”
“太康元年,国朝正当鼎盛之时,武皇帝以王浑、杜预、王濬等名将掌军,起六路大军讨伐东吴,势如摧枯拉朽地将之倾覆。在伐吴之役中,东南强宗的杰出子弟折损极多,元气大丧,遂为吾等北人所彻底压制。然而彼辈怀恨在心,言辞中常以中原为伧子所出,更始终抱有再度割裂山河的念头……这些蠢蠢欲动的江东强族并不需要等待太久,元康元年开始的诸王内乱,不仅耗竭了大晋的元气,也给了他们机会!”
“陆士衡、陆士龙兄弟之父,乃是昔日东吴镇军大将军、荆州牧陆抗;陆抗之父,乃东吴大都督、丞相陆逊。两代镇守荆州,深以恩义相结,遗泽绵延不绝。因此陆士龙为成都王司马颖前锋都督南下时,大军未及荆州地境,就有南土军民应者云集。然而两年后,陆士衡担任后将军、河北大都督时,数十万大军里却并无半个亲信部下,以至于为偏裨将校所欺……徐中郎,你不妨想想,陆云在荆州招募的那些部下都去了哪里?”
徐润皱眉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刘琨的神色,才轻声问道:“莫非是投靠了庐江陈敏?”
刘琨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支私兵在组建之后,因镇南大将军刘弘的阻止,因此并未投入到荆州的战事中去。陆士龙遂私下发出号令,将之成建制地派往广陵。此举究竟有何目的,如今已全然不可索解。但不久之后,贼寇张昌的部将石冰攻打寿春,这支私兵机缘巧合下与时任广陵度支的陈敏并肩作战,一战击退十倍之敌,从此便归入陈敏的麾下。”
“陈敏其人,与陆氏有同乡之谊,又颇具勇武刚烈的气概,在对张昌、石冰的战事中攻坚陷险,前后三十余战战无不胜。时人赞曰:金声振于江外,精光赫于扬楚,其行其状,依稀与孙吴开国定基的几位英主相似。于是,陆氏族人如获至宝地将其引荐给江东名士顾荣、甘卓等。从此以后,陈敏便与江东士族订下了互为表里的攻守同盟,并在江东人的支持下,大肆扩充实力,图谋不轨。”
刘琨略加重些语气,继续道:“而陆遥陆道明,便担任陆士龙在荆襄招募私兵的首领。他曾经随陈敏转战扬州、豫州,颇立功勋,被视为陈敏麾下屈指可数的骁将,很有可能也是与陈敏一同密谋大事的重要角色。陆士龙后来唯恐此事泄露出去,不利于兄弟二人的仕途,所以将陆遥调回自家身边为帐下督……若非如此,或许陆遥早已参与到那场波及半壁江山的叛乱中去,成为天下知名的逆贼之一!”
“陈敏已然兵败身死,陆士衡、陆士龙离世更早。与此同时,中原经历诸王征战以后,簿册典籍多阙,于是这段往事便湮没了。偏偏家兄现为东海王殿下的得力谋士,能随意翻阅王府中自各地搜集来的情报,偶然间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当时情形。年前,他听说我在并州大败匈奴,部下又有骁将名曰陆遥者立下赫赫功勋,这才在书信中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刘琨一口气说了许多,感觉有些累了。他重新闭眼,休憩了片刻后,又喟然叹息一声:“许久以前我曾赞叹过,道明的见识、兵法与武勇,实在不像江东士族寻常子弟能有。直到知晓他有转战江淮的经历,原本就是经验极丰富的将校,这一切就理所应当了。我也曾想过,道明身为江东大族子弟,遭难后却只在北方逡巡,却不回家乡去,很是奇怪……后来这个疑问也迎刃而解了:在江淮一带,知悉陆道明与陈敏关系的人想必还有不少,他若返回江东,万一被有心人告发,则屡遭重创的陆氏宗族很可能又将受到牵连。如此想来,陆道明倒真不如在河北从军作战,期待能有翻身的机会。”
“原来如此……”徐润咽了口唾沫,随即起身取了下首一座描金青铜酒壶,小步趋前,殷勤地为刘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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