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雪狐,不晓得修成九尾狐者,古往今来不过一位,妲己先辈风华绝代,却也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我在岭南山孤独地修炼。
孤独,是因为我那便宜师父只在头三年兴致勃勃地教授我法术,后来就再不见这踪影。
彼时我十分好骗,以为师父意在激励我自勉上进,等大成一日会来与我相见。后来等我稍微聪明了一点,懂得何为“一时兴起”,于是快乐地原谅了他。从此在后山悠然自得,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我修仙,逗误入后山的小弟子,偶尔狂性大发逮兔子,时光掠去千年。
千年后,我几乎忘记我那便宜师父,我想那便宜师父恐怕也不记得我的毛色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嚼着一根干草,把毛皮晒得又暖又松,有一只老王八趴在我身边,慢吞吞地同我聊天。
千年有一大劫,我晓得自己修为稀松,怕是躲不过去。可是我认识那么多狐狸,没有一只与我一般长寿,没有一只能呼风唤雨,还能调戏小道士,因而也算知足。
不过,我大概是见不到我那便宜师父了。
天雷打下来时,我看见一个人影飞起,他抽出了一柄好看的剑,浅蓝的衣衫在空中飘摇,潇洒恣意,直至化作灰烬。
我看了他很久,几乎认不出这倒霉的替死鬼是谁。尔后狂风卷过,有一股浅浅的,好闻的兰花香。
很多年过去了,我只记得那一股淡淡的香味,它叫虞子矜。
我终究只是一只雪狐,在修道人的眼里不过是一只怪有趣的小妖,比起难过,我更想抓着他问一问:“你肯救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肯来看我呢?”
他的衣冠冢被立在后山上,有一天我去坟头探望,有一个人对我说:“你是那只狐狸么?”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然后他轻轻笑起来:“你若为他的弟子,应是怀字辈,不如叫怀仞,壁立千仞,如何。”
“你是谁?”
“我是他师父,”那个人说,“他命中必有此劫,你不必在意。”
“倘若当年他不曾带我回来……”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那人说。
“我若不信定数呢?”
他微笑,拿给我一柄长剑,上面刻着朵朵兰花:“这是他的配剑,生而有灵,当日护下他一魂。你若有心,可带在身边,用人间烟火养护。兴许百年之后可使他重获人身。”
“不过,”他不出所料地沉吟,“你若荒废渡劫之后的百年,兴许此生不得为仙。而他……他为玄遥派首徒,天分极高,此劫之后,会有大造化,登录仙籍,斩断尘缘。”
我接过剑,并不犹豫。我只想他活着,记不记得我本没什么关系。
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就再闻不到兰花香了。没有兰花香,真是寂寞啊。
我带着他在人间游荡了一百年。人间并不好过,即便你能呼风唤雨也不是逍遥无忧。我一面取烟花之地的烟火气养他,一面艰难等待,第一百年,他醒了。
我不晓得与他相认时,自己胡扯了些什么,只看着他的眼神由茫然转为清明。然后他说:“你认错人了么?我从未收过弟子。”
他说:“修行不错,那今日起,为师许你出师。你自去大好河山历练吧。”
天雷打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那一天我像被扒了皮做了大衣,血淋淋地挂在人来人往的烟花巷里,浓重的香粉味儿熏得人心疼。
许久,那道人影回来了,就像许多年前有人为我提剑面对天劫:“爱徒,你有钱没?”
我抬起头,他对我微笑,带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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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徒
虞子矜
我的爱徒是一只有钱的狐狸,当我看见他的宅子时,他说他是我爹,我也认了。
“怀仞,”我十分装逼道,“你这是在人间游荡了百年?”
这只傻狐狸惊喜地望着我,直看得我心虚不已:“是,弟子不才,沉迷人世,还望师父恕罪。”
我宽容地拍拍他的脑袋:“罢了。你不爱修仙也无妨,古往今来,我也没见有飞升的。只是到底苦练千年,别荒废了。”
他的嘴角越发上翘,简直叫人生疑:“师父……你呢?”
我郑重地思考一刻:“我已经历生死,觉得人世不过如此,不如随性自在,恐怕要耽误你修行。你同我说说现下玄遥派的境况,我可为你另择良师。”
那只狐狸,眉眼间都是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跟着你,”他说,“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直跟着你。”
我被爱徒吓得眼皮一跳,简直怀疑他想和我来一段不伦的师徒禁断爱恋,赶紧岔开话题:“玄遥派为何派你来接我?我为何会在青楼?我什么时候收你的?”
狐狸坚定:“师门有令,不可言。”
真他么孽障!我一口血噎在喉咙里,突然理解从前师父漫山遍野追打我的心情。他至今没清理门户,对我是真爱。
狐狸靠近我,轻声说:“师父,人世美好,不如暂且留下?”
还有比这更熨帖的弟子么,我对他的印象顿时大好,简直连禁断爱恋也可以接受了。
“好……什么好,”我严肃道,“门派虽无事,而我理应回去拜见,呃,掌门同师父。至于往后如何,再议。”
好了,熨帖的弟子,快,劝说师父,生死交替,琐事皆为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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