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是很冷,烧水用煤,上个月开始煤球又涨了5分钱,里面的黄泥点子倒是不少,烧壶水得快20分钟,他到底没舍得再烧一壶。
严庆生两大桶冷水掺着一瓶从早上放到现在的温开水,站在屋中间的大红澡盆里提着气冲了个澡。
饺子铺与别的小餐馆相比,好在没什么油烟,他忙一整天,也只是出汗多些。要不是路上这一摔,他其实只用一桶水就够了。
毕竟就算是小卖部的廉价香波,也得五块钱。
他洗完澡,又蹲着把沾着烂泥的衣裤搓了,搭在屋里拉起的电线上,下面用澡盆子接着,接着挥动大扫帚,将一地的水扫出去。
事儿终于完了。
严庆生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极为古旧的诺基亚,暗绿的荧光屏只有他四个拇指盖儿那么大,这还是他妈妈生前用的。母亲走后,严庆生直接丢了电话卡,他没有想联系的人,自然也不需要手机,只用来看看时间定个闹钟。
饺子铺六点开门,他得五点钟过去,每天最晚四点四十五出发,那他四点半不到就得起了。
还能睡四小时。严庆生争分夺秒地合上眼,浑身的伤看都没看就睡着了。
结果他到底没完完整整睡上四小时。他睡得快,但觉浅,一丁点儿动静就能让他醒三分。
嘶啦。是澡盆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短促,似乎还有沙砾被碾压的细碎的声响。
严庆生躺在床上,面朝着掉灰的白粉墙,僵直了身体。他很确信屋里进了人,但一来不知道来了几个,二来也不知道来干嘛。
他家家徒四壁都是出了名的,就每月那点儿工资被他藏进枕头芯里,小偷总不见得把人从枕头上给赶下去。
外来的贼,估计一会儿自己就走了。
----或者一刀杀了自己也成。
深夜太容易诱发负面情绪,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此刻不可控制地在他脑袋里滋生----只要给他个痛快,下刀利落些,结束目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活够了,活够了。
活着的意义对于严庆生来说终究太过深奥,他的思想对此望而却步,大脑转身又投入到了睡眠当中。而第二天,闹铃催他睁开眼,依旧身子歪斜地走在上工路上,也说不上庆幸失望,仿佛生活就是如此,求什么不得什么,连横死家中也不例外。
他记得小时候巷子里来过几个尼姑化缘,也不知是哪个山哪个庙,听她们说人是来这世上受苦的,就跟服刑差不多,好好表现,刑满了就释放了。严庆生不信佛,但他记住了这个说法,偶尔认为有点道理。
比如今天,他在路上便默念,阿弥陀佛,佛祖开开眼。
不过他到底信念不坚定。早饭一盘韭菜素饺子,汤管够,严庆生喝饱了抹抹嘴,咂摸着残余的韭菜味儿,又觉得活着也挺好。
谁知到了晚上十点多,先是“轰隆”一声,严庆生捏着饺皮儿的手一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紧接着摔了碗碟,呼啦啦一群二十来岁的混子冲进来,后头连拉带拽地拖着老板娘。
严庆生腿要是没问题,铁定得被吓得捋直身子,他眼不瞎,黄愣愣的灯光在刀面上反出白亮的光,“怎、怎么……”
“草你妈的人呢!”为首的那个上臂一团青龙纹,平日里尖牙利嘴的老板娘抖似筛糠,眼睛死死戳在他一个跛子身上,似乎还指望他能变出来什么神通。
可惜严庆生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角色。
严庆生眼睁睁看着里头出来个黄毛猴子,手起棍落,半米长的铁棍砸在水泥瓷砖上,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老板呢?”
严庆生是知道老板去哪儿了的,老板晚上约了人喝酒,怕老板娘一个人在前厅忙不过来,他下午走时就交待了晚上的活儿。
但说了,这工作就保不住了。
黄毛猴子丢了棍子,一巴掌甩过去:“问你话呢,他妈死人啊!”
严庆生被打得耳朵嗡嗡闷响,居然还想幸亏不是棍子抽。他钝钝地摇了下头:“不、不知道。”
黄毛猴子大概也没指望他这个哑巴伙计,更多的是拿他杀鸡儆猴,于是一脚蹬飞了他屁股下的椅子,看他摔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才笑了:“红姐啊,你家男人还挺有爱心,扶贫扶到家,雇个残废帮工啊。”
他话头一转,“还是说其实是你养的老货啊,看着不怎么样,不如哥几个替他顶上嘛。”
严庆生低垂着眼,仿佛这些人的笑骂殴打的对象不是他似的,倒是老板娘尖叫了一声“你们放屁”,接着不知干了什么,她闷哼一声,声音又小下去了。
严庆生直到现在也只猜到是他老板在外头惹了麻烦,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能真找上门来,还放心地出门喝酒去了。
他们这动静不小,即便时间已晚,也有附近的人偷偷摸摸报了警。有个小些的跑进来,头发跟黄毛猴子大概是一家染的:“来了!”
老板娘被掼在地上,“跟你男人说,我们来过了。”
这群人来去不足十分钟,等警察上门时,早已只剩一店的烂摊子和一个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老板娘,还有一个依旧瘫在地上没起来的严庆生。警察拍了现场,带回去做了笔录,严庆生先被放了回去,老板娘还在警局里等着老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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