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我故意挤了一点番茄酱,用指头抹在自己下巴上。
我将脑袋扭来扭去,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后还真的有个同学拍了拍我:“哥们,嘴擦一下。”
我如获新生,狂喜地一把揪住他:“你看见苔西小姐的下巴了吗?”
“什么下巴?”他皱起眉。
“苔西小姐的下巴上有一粒米!这么大!”我比划给他看,“可是没人让她擦嘴。”
“真的吗。”他不咸不淡地接口。
“你不觉得很荒诞吗?下巴上有东西,是有权被提醒的吧?”我迫切地寻求认同。
他就此深思熟虑地沉思了一会儿。我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好考虑的,只能耐着性子等他的答案。
最后他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我欢呼一声,一跃而起,冲过去找苔西小姐。我一秒都不想再忍下去,我一定要告诉她。
苔西小姐已经吃完饭了,正在走出食堂。我叫住她,定睛一看,那粒米还若无其事地粘在原处。
换言之,这一整个上午都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我抱着一种救世主的悲壮,庄严地措辞:“苔西小姐,有件事你必须知道。你的下巴上,有一粒米。”
……
预想中的羞愧与感激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苔西小姐平静地、甚至有些茫然地反问我:“所以?”
“……所以?”我脑中一片空白。
“这妨碍到你了吗?”
我愣住了:“严格来说倒也没有……但是……”
“这妨碍到其他任何人了吗?”
我的背上开始出汗:“苔西小姐!请听我再说一遍!你的下巴上——”
“有一粒米。我听见了。”她微笑着点点头,那该死的米粒随之危险地颤颤悠悠,却就是不肯脱落,“乔尼,你太焦虑了。”
我岂止焦虑!我觉得自己快要室息了!
“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产生情绪彼动,是不成熟的表现。”她温和地、语重心长地说,“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算这粒米不抠下来,你会因此而产生损失吗?”
我冷静下来想了一想。
我并没有损失。
是的,即使这粒米一辈子长在她的下巴上,我也不会掉一滴血、丢一块钱。
就像圣诞乐团的错音,就像茉莉削断的铅笔,损失都是他们的,与我并无关联。
可我无法忍受啊!
“不行,我受不了。”我几乎是呻吟着扑过去,试图抠下那粒米。然而手臂刚刚伸出,就被苔西小姐牢牢抓住了。她的劲儿比我大,抓得我动弹不得。我哭了。
苔西小姐替我抹去眼泪,宣布道:“我不会弄掉这粒米的。这是我给你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我紧盯着那粒米,努力地深呼吸着。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这世上还存在许许多多的不平衡、不完善、不合理,但它们并不会为你而改变。”她温柔地说,“它们会永远存在下去,你必须学会与它们共处,才能获得心灵的平静。”
我依旧盯着那粒米。一分钟、两分钟……
我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泪水也风干了。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关于存在于不存在,合理与不合理。
我感到自己在这一刻获得了新生。
是的,这粒米会永久地存在下去。直到明天,直到下一年,直到我毕业、长大、老去,它都会牢牢地粘在苔西小姐的下巴上,扎根在我的人生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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