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本是仔细周全的人,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思量半晌,便寻出些旧日衣衫钗环等物,一一细检了去,便特特立了个单子:哪些旧的金首饰须得炸一炸好鲜亮些,哪些新鲜花样儿饰物须得添置,哪些布料须得添置,哪些衣物必得买过来——却是色色周全,样样仔细,且也俭省不少。
如此过后,她方去寻母亲。
薛姨妈看那单子,反倒笑得不得,半晌过后她又生出几分伤感来,只伸出手来摩挲女儿娇嫩的脸庞,叹息道:“我的儿,你很不必这般俭省。这些个钗环衣物的小东西,我们家岂会置办不起来?你也不要这般俭省自苦,反倒让我伤心——想旧日你父亲在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少了这些个东西?自然都是堆到眼跟前来的。如今你哥哥不中用,我也不是个能干的,到让你受了委屈。”
宝钗本就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东西,并不觉如何,反倒着意劝慰薛姨妈。母女说了半晌话,外头忽而有个丫鬟进来,说是探春来了,薛姨妈便笑着道:“她却个有心的,快请进来说话儿。”
却说探春听得一星半点的信儿,心里隐隐生出三分欢喜,思量半晌,便到了薛家探问消息。薛姨妈口中不妨头,原是好说话的人,不觉就说漏了嘴,恰是坐实了王夫人以后会领着她们出去走动一事。探春心中欢喜不已,两颊微微泛红,真真满脸生辉:“真个如此,我们姐妹们也能多知道些外头的世情道理了。”
薛姨妈便笑着点头道:“你们年轻不知道事儿,合该听着见着些,且若能结交几个闺秀,日后走动往来,也是人情呢。不然,老太太她们也不会这般仔细——就是宝丫头,林姑娘也都要一并带过去。”
探春听得默默点头,目光在宝钗身上一顿,又陪着说了半晌话,方自告辞而去,又去寻迎春、惜春、黛玉说了这件事。迎春沉静,惜春冷淡,都不以为意,只谢过探春相告之情,黛玉却是灵透细致不过的人,闻一知十,又见探春眼中隐隐有些期盼,便笑着道:“这般也是好事儿呢。外头虽说也有不好的。但好不好,总归自个儿经历了,才是能明白呢。”由此,她又说了些宴请结交等事,顺口提了几句旁人家的琐碎事,不着痕迹点评了两句。
探春见状,心里先赞一句黛玉精细玲珑,又着实细细听了一回,才是笑着道:“我以前都不曾出去的,心里正觉得不自在呢,听姐姐这么说来,倒觉安稳了些。想来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自然与我们家差不离的。”
黛玉点头称是,且与探春说了小半晌话,听她说是在薛家得了实信,王夫人如今且未说准去哪一家,她眉头微微一蹙,也不深问,只随常说了一阵。探春告辞离去。她却不免与紫鹃春纤说一说这事儿:“你们怎么看这事儿?”
“如今才有个芽儿,又能说到什么地方去?只是瞧着三姑娘实在挂心,竟特特去薛家那里询问,倒不似她素日的行事。”紫鹃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口中说得是十分随意。
黛玉默默点头,接过茶吃了两口,眼中却有三分思量。
春纤看她这样,略想了想,也说了几句话:“姐姐这话说的不对,三姑娘本就是有心进去的,可不比二姑娘四姑娘轻省不理会事儿的。要我说,若三姑娘是个男子,这府里可真真得了栋梁呢。可惜是个女孩儿,又是年轻,什么事也说不得做不得,万事还得受辖制哩。”
这辖制两字触动了黛玉,她叹了一口气,道:“这世道,做人越是明白,才越是难堪。如今虽因着老太太的话得了这一件事儿。可真心假意,没到最后也是看不出的。”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说到了王夫人这长辈身上,便没往下说下去。春纤猜出她的几分心思,却也不说破,只笑着道:“到底与姑娘不甚相干呢。再说,如今也没说准了的,并不必十分理会的。”
黛玉点了点头,坐在那里默默想了半日,才是吩咐取来笔墨,提笔练字,慢慢消磨了半晌光景。春纤与紫鹃对视一眼,都不再多言,只静静陪在一侧而已。
她们这里安静,府里头早已有些暗潮涌动。休说探春这等有心人,就是随常的小丫鬟之类的,想着日后能多出去走动走动,心里也巴望得不得。偏生几日过去,却总没有一个信儿,反倒是王夫人又有些病了,虽没吃两服药就好了,但府里头上下人等,不免也将这事儿看淡了三分。
偏在此时,杨欢之父,黛玉表兄杨东明夫妇提前下了帖子,登门拜访。贾母见他们家礼数周全,又是黛玉不算远的姻亲,且如今也在京中为官,不比旁的轻薄人家,心内也是欢喜,竟令开了中门,又使贾政并王夫人相迎。贾政听说那杨东明本是科举入仕,心里便生三分喜欢,又想到底是亲戚,更添七分亲近之意,忙笑着应了。
他们母子这么一个模样,倒是让一边木讷不喜的王夫人噎得慌。好在她素来就是这么一个呆呆木木的模样,也不是会说话的,旁人也都不理会。唯有黛玉心思细致,听见这事就扫了周遭一眼,又看她神色隐隐不似旧日,不由多望了她两眼,才是默默收回视线。
及等翌日拜见,杨家夫妇携子女而来,彼此俱是和气。
那杨东明三十余岁的人,微有髭须,端得儒雅非凡,其妻严氏端秀舒展,也是言语和气,礼数周全。黛玉想着自家亲眷凋零,虽从不曾见着这表哥一家子过的,心内也觉亲近欢喜。又见他们待自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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