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因心绪不佳而教导裴意越发严苛时,裴意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卷宗,冷笑道:“帝君同神君吵嘴,何必迁怒于我?”
他忍不住辩驳:“我们没有吵架。”
裴意反讥道:“那你这几天闹什么别扭?”他说完便捧着卷宗回天同宫了,这几日因为裴瑍他憋了一肚子气,需要好好消一消。
这夜裴瑍回到房中,谢溦正蹙着眉睡在书案上,晚风从忘了关的窗户外吹进来,一缕吹得烛火摇摇曳曳,一缕吹得谢溦垂下来的衣袖飘来飘去。
裴瑍才抱起谢溦,他便醒了,他伸手紧紧环住裴瑍的腰,声音喑哑:“不要躲着我。”
这么多年,怀中温热的身躯都是裴瑍唯一的期盼,他轻轻地把谢溦放在榻上,叹息道:“不躲你。”
他妥协了,谢溦却忽然委屈而恼怒,施法击落了裴瑍的发冠,发冠掉在枕边,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谢溦抬头咬住裴瑍的嘴唇,裴瑍轻轻“嘶”了一声,谢溦便退开,红着双眼问他:“为什么不听我说?”
裴瑍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道:“我怕被你说服。”他扣住谢溦的手,仅仅是十指相连都令他悸动,“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你?”
这话温柔地叫谢溦鼻酸,他瞬间便做出抉择:“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在钟山陪着你。”
裴瑍摩挲着谢溦的手指,望着他道:“我听你说。”
谢溦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本想着我留在钟山,什么也帮不上你……便想回人界。”
“不是什么都帮不上,”裴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所有不快全都消融了,谢溦把额头抵在裴瑍肩上,裴瑍道:“明日起你同我一起去人界降雨吧?”
“好。”
裴瑍轻抚着谢溦的背,心道:再等等罢。
天君到底还是知晓了庚泽在人界做出的事,虽然裴瑍尽力隐瞒,但是毕竟庚泽被他驱逐出钟山,他又一直含糊不清不肯说出真正的原因。天君便派人一路顺着线索查,最终还是查到了秋岸那里。
天君传召裴瑍时,一贯沉稳的面容下隐藏着怒火:“庚泽去了何处?”
裴瑍低垂着眼睫道:“我也不知,天君若是想罚他,便派武神去搜寻他吧。”
一个不在神藉上的神君怎么找?听到他在这里推诿,天君更是生气。
裴瑍却还道:“庚泽召回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旱神,我也已经处罚过他,天君又何必追着不放?”
怒极反笑,天君道:“如今你又不介意了,不知是谁当初拼死也要同旱神算清那笔账?”
裴瑍辩解道:“有什么能比活着的人重要?谢溦尚且还不知晓这件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裴意已经同庚泽相认,若是知道庚泽不仅被开除神藉,还要抓回来受罚,他该怎么想?”
这一长串话有理有据,天君无言以对,便只好道:“总之苦主是你,随你怎么办吧!”
天君见裴瑍表面尊敬,不知下一句又要说出什么来,便立刻下了逐客令。
裴瑍却抖了抖衣袖,问道:“我还有事想问询天君。”
“快问!”
裴瑍道:“旱神虽已消逝,想必天君也知道人界如今多了一种邪祟,名为旱魃,不知天君有何见解?”他不知道庚泽是何时开始着手复活旱神,因此忧心这也是庚泽唤醒旱神所带来的灾难。
既是说起正事,天君怒火暂熄。他沉吟了半晌,道:“天道自然,两相平衡。这天地间有雨神,便有旱神。既是没了旱神,便自然会有替代的东西。”
听完天君的话,裴瑍暗暗一叹,想必钟山从此又要多上一项铲除旱魃的事务了。
从那日谢溦妥协留在钟山起,他便时常发呆,裴瑍问他怎么不去碧霞宫或是去找源贞,他只是笑了笑道:“他们都忙,我就不去烦他们了。”
这日裴瑍夜间醒来,下意识伸出手,却揽了个空。他轻轻地走出房门,发现谢溦侧身坐在廊下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面上尽是迷茫。
裴瑍忽然想起谢溦还未飞升前,在谢太尉身侧鞍前马后的那些日子。因为有旱神久居,谢太尉在峄城没有一日是不操劳的。那时谢溦随着官员们终日照着地形图勘测每一处迂回,常常忙到深夜,但是他从不喊一声累,仿佛能替父亲分忧便是他最大的愿望。
裴瑍望着浓浓夜色中谢溦的背影,悄然退回了房间。许久后谢溦回来在他身旁躺下,依偎进他怀中时,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谢溦。
钟山新来的那位知书神君虽然腼腆,却很是热情,谢溦问过他之后,他便手把手地教起了谢溦写卷宗。文昌帝君手底下派来的正儿八经写卷宗的神君,自然比裴瑍这样上司式的人物会教得多。夏日卷宗堆满了偏殿,刚刚上手的谢溦分担了一小部分,感动得知书神君眼泪汪汪。
直到谢溦的卷宗写得比源贞还要漂亮的时候,裴瑍书房里的书案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专属。
裴瑍表面不满这些卷宗占去了谢溦大半心神,动不动便与谢溦在书案上痴缠,扰得谢溦好气又好笑。实则裴瑍看到谢溦愈来愈忙碌,却又因而渐渐亮起来的双目,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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