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中,两人已被饭庄伙计引至修竹兰畦、碧流萦绕的僻静雅阁。
这饭庄上下皆与花满楼甚是熟稔,伙计待他们落座,便殷勤问道:花公子还是点和每次来时一样的菜品?
花满楼含笑颔首,又道:今年节气迟,也不知这会儿螃蟹如何了。若能将就,就再加一道螃蟹酿橙。
王怜花笑道:螃蟹还是免了吧,我一吃螃蟹,肚子便痛。就要你每次都吃的,能让你百吃不厌的饭菜,一定不同凡响。
果然,此处的莼菜羹清香滑爽,远非其他任何地方可比。四鳃鲈鱼更是条缕精细,色泽鲜亮,尤其妙不可言的是碟中那用来蘸鱼脍的料汁,为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调就的八和齑,着实堪称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
王怜花心足意酣,发现回廊墙壁上有很多往来骚客大快朵颐后的颂咏题字,一旁还有常备的笔墨,不禁技痒。当下将杯中流香酒一饮而尽,飞身纵到阁外,提笔在墙上挥洒起来。
张翰字季鹰,吴郡人。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之为江东步兵。後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纭,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後。荣执其手怆然,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鲈鱼,遂命驾而归。
笔势风旋雷激,若龙蛇战斗,云雾轻笼。纵任不拘四字,俯仰不羁,放荡怀抱;吾本山林间人潇洒飘逸,仙气盎然;至遂命驾而归,更是跌宕奇恣,脱然绝尘。
王怜花写罢,畅怀返回桌前。蓦地想起花满楼目不能视,自己当着他的面卖弄书法,实在大大不妥!不由得讪讪的,好不尴尬。
花满楼却笑道:世间各类作品,皆由心力精气所造,最动人的,其实是创作时,与天地往来而散发出的灵彩,至于作品,反是附带而得。我虽是个瞎子,却能体会到你方才笔锋游走时,周身喷薄而出的草里惊蛇、云间电发般劲峭之气。若教我猜,你临的可是号称笔力之险峻世无所匹的欧阳询墨迹?
王怜花惊得张大了嘴。
他临的正是欧阳询的《张翰帖》!那还是他两年前重金收购来的南宋绍兴内府旧藏。
他不可思议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我虽通晓射覆玩占,起卦也没有你这么准的!
花满楼哈哈大笑: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气必同乎混元。所以,瞎子虽不能看出,却可听出。瞎子的听,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王怜花如被醍醐灌顶,无数念头从心间划过,喃喃道:你的武功,莫非也是如此
花满楼笑而不答。走到室外,也在他字迹旁边的粉墙上书写起来: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他的字不拘一格,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恬淡冲和,又潇洒酣醇。与其说返璞归真,倒不如说是从来也没有失去过初心。所有眼睛看得见的人终身难以挣脱的为形所锢,于他皆不存在。
王怜花顿时被那笔墨间与天地吐纳韵律契合的力量牵引着,体内真气游走,流涌欲出。他忍不住旋身而起,在庭院中舞出一路掌法。无门无派,每一招都似乎随机新创,又每一招都似乎早已自天地之生就存在了不知多久。
足有半盏茶工夫,他才兴尽而住。只觉心底一片空明,内力周流充盈,武功竟已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他一把抱住花满楼,心花怒放地呼道:幸亏你已经是我兄长了,否则我若本不认识你,见了墙上这字,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找到你,逼你收我为徒!
花满楼忍着笑,脸上做出慌张之色,忙不迭地衣袖一拂,带动得地上沙飞石走,骤然撞向粉墙,淋漓墨迹眨眼间便被刮磨得模糊难辨了。
王怜花哎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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