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几位前辈在不要紧的时候将此事讲给了亲近的人,而那人正好与师父有过节,怀恨在心----这样的人,是否最有嫌疑?”
“不可能吧……”商子怀刚要否认,忽地脸色一白,紧接着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好似想起了与描述相符之人,但他旋即又摇了摇头,“不不不,不会是那人,左兄与他的过节简直不能算仇怨……”
闻笛步步紧逼道:“前辈是有线索了?”
商子怀摆手,又连声否认,闻笛隐约有了线索,心生一计。
他故意提高声音,起身道:“事关重大,您到底是在包庇那人还是仅仅在此地无法说出口而已?!”
每追问一句,商子怀面色又变了一分,到闻笛话音落下,他已是毫无血色,慌忙去看怀礼堂外的看守弟子,见没人在意后才松了口气。北川学宫的掌门人竟露出这副表情,让人顿觉好笑,但任谁目睹也笑不出来。
柳十七轻声道:“商前辈,是……席先生吗?”
那三个字如鸿毛般落在尘埃里,却让商子怀浑身一震。年近五旬的尊长,仿佛见了猫的老鼠,就差没瑟瑟发抖了,他往桌案后坐下,强迫自己冷静,好一会儿才止住肩膀的颤抖。
柳十七:“看来果然是席蓝玉了,让您害怕至此。”
“胡说!”商子怀生硬呵斥,色厉内荏,“师兄是本门人人敬重的长辈,怎能胡乱……胡乱污蔑!我提过他一个字么!”
方才儒雅知礼的商子怀仿佛换了个人,眼前的中年男子既胆小又形容狼狈,而将他变成这样的只是个名字----实在好笑。
难怪北川学门掌教是傀儡的传言愈演愈烈,原来不全是空穴来风。
闻笛示意柳十七停一停,往前逼近几步,道:“商掌门受制于人,恐怕很辛苦吧?”
他变了话题,商子怀始料未及,差点自乱阵脚。他沉默不语,看向闻笛时,手已经按住腰间长剑出鞘一寸了,片刻后警惕道:“你从何处听说的这些?师兄协助我打理本门庶务,减轻了不少负担,怎么能说‘受制于人’……”
“可江湖中只知席蓝玉,不闻商子怀是事实。”闻笛道,语气中略有一点调侃意味,随即端正眉目,道,“商掌门,此时四下没有他人耳目,我们也不须您指认什么,只要告诉一点,其他的都是十二楼的事。”
商子怀神色有些放松了,手却没有放开剑鞘:“当真?”
闻笛语气又低沉三分:“以家师清誉发誓,得了真相我们立刻就走,日后说起,绝不牵连商前辈只言片语。”
静静看完一切的柳十七忽然有点心酸了,他本以为商子怀已到了这样的地位,却不料仍被一个人吃得死死的,连在自己地盘多说几句话也不敢----难怪他有所感悟,逍遥不过一场梦,醒了之后,还是勾心斗角,弱肉强食。
时间极短,又仿佛极长,商子怀倏地站起,还剑入鞘,做了极大抉择似的道:“就信你们一回,我同左念兄弟相称那么久,却未为他做过什么,就算旁人不说,我心里也会愧疚难安----随我来。”
他起身时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个什么物事,行至书柜,从几层经书秘籍下找出了一个木盒。一边用那把形状奇怪的钥匙打开,商子怀一边道:
“此物我封存多年,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木盒中躺着的,是一页手书。
商子怀转动木盒,将它当中的内容展示给闻笛看。那片薄薄的纸已经泛黄,边缘有被烧伤的痕迹,看上去韧劲十足,不似普通货色。
“这是上等熟宣的一角,临时被撕下留了寥寥数言,我偶然捡到,观之内容大为惊讶,只好先保存起来,留作证据。没想到许多年过去了,却还没有勇气站出……暂且交予你二人吧。”商子怀道。
血书的字迹涣散,闻笛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辨认出来,喃喃道:“写的是……‘八月便可动手,宁州城北,院墙海棠花正盛’?”
商子怀:“这是席师兄的笔迹,尤其是‘宁州’二字,他不可能不认。”
柳十七多问一句道:“他与左念有什么深仇大恨?”
“并非深仇大恨。”商子怀解释道,“我师兄从小心高气傲,看不惯别人高他一等。他年少成名,君子剑法刚得到绿山阁的承认,景明剑是天下第一兵刃,可立刻又有传闻,还是比不过折花手以柔克刚,变幻莫测。”
柳十七:“他便约了左念切磋?”
商子怀一声叹息,道:“话是这么说了,但左兄应战时,连一式折花手也没有让他看见。时至今日,他对折花手的领教,还只是去年清谈会那一式‘疏影横斜’。师兄记仇,认为左兄故意折辱他,可我不知,他竟然截了我与左兄的信,知道阿怡的住所,雇人前去……”
他说到此处数度哽咽,似是想起当年那些轻狂与遗憾,再也说不下去了。
窗外春色正好,杨柳青青,不知从前那个雨夜,宁州城里凋谢的海棠是否也有过更胜春日的绝色?
从北川学宫离开时,闻笛策马与柳十七并肩,掂量着那张手书,对柳十七道:“世上真有人为了一丝嫉妒,取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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