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吸鼻子,终于露出了一点脆弱。
随手穿了件衣裳,碰到后背没长好的伤口时,解行舟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他拉拢前襟,强忍痛楚,提起了搁置一旁的兵刃,却没收归腰际,而是塞进行囊,然后顺着窗把行囊扔到了临院的街道边。
推门而出前,解行舟再次看了眼封听云,最终没任何动摇。
院中没有旁人,从怀中掏出一封空的信笺,解行舟坐在院中茶桌边,就着封听云没来得及收拾的笔墨,写满了一页纸。他将白纸黑字装进信封,用砚台一角压住,想了想,又摘下书上一片叶子,在空白处折了条简陋的小舟。
当年盛天涯说他的原名,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漂泊过海湾,伊春秋在他身侧蹲下来,笑着说道:“那师兄给他一个名字吧。”
盛天涯拍拍他的头:“这孩子姓解,不如叫行舟。”
忘忧花的叶子每片都巴掌大,折成的鹤与小虫活灵活现的,封听云手把手教过他怎么叠一只小舟。可他叠的每次放入水中就沉了,像某种昭示。
“我没法过千重山行万里路,至少能再帮你一把。听云,你以后再恨,只有活着才能恨我。”解行舟想,忽然释怀了。
他拐出春风镇时与伊春秋擦肩而过,淡黄衣裙的女子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绕行,解行舟按了按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也不知她有没有察觉。
出了镇口,翻过一道桥,他在驿站买一匹好马,扬长而去。
跨入院门后,伊春秋抬起头,正见封听云从屋内冲出来。她疑惑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行舟出事了?”
眼前素来平和的大徒弟眼都急红了,半晌才吞吐道:“他……他走了!我没想到他对我下手,怎么……师父,您看见他了吗?他伤还没好,还----”
他状似记起什么,忽然说不下去,兀自紧抿着唇坐到一边,像在自责。
伊春秋眼尖,没立刻回应,瞥见那只小舟。她走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那封信,是解行舟的笔迹,当下判断他是自己离开的。
“你看一看。”伊春秋把它递给封听云,忍不住训斥一句道,“别急……二十好几的人了,露出这种表情,你看着还不如十七能成事!”
封听云无措地接过,信笺一抖就掉出来了,飘飘摇摇的,他差点没抓住。
上面的字很多,封听云一目十行地看完,没反应过来似的,又再看了次,什么话也说不出。伊春秋受不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夺过信纸,才看了两行,已是十分震惊。她不由分说抓过封听云的手腕诊脉,脸色发白。
脉搏并无异象,但当伊春秋想要替封听云调息时,一股刺痛却重重袭来。
她双唇颤抖:“这……他说的都是真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封听云挽起袖子,小臂内侧因很少被晒,日光下连血管都看得分明,“应当是那天宫千影给我喝的那杯酒,但盛天涯居然连自己的徒弟都害。他不知道如若真的发作,宫千影也会死么?”
伊春秋一声冷笑,两厢缄默后,她道:“所以之前我以为的你……脉走三阴发作,是体寒,结果是蛊虫的关系?”
封听云道:“想来如此,他还真是恶毒。”
伊春秋又问:“行舟替你找解法去了……要不要师父替你找他回来,这么多年都没事,想必其实----”
封听云摇头,捡起跌落的信纸回房去了,如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南楚有种蛊术名曰“引魂”,将二十种毒虫、二十种毒花共同炼制四十九天,后让毒虫吞食,如此每日重复,直至白天后方成。后又将数只毒虫共置一处,任其厮杀,最终选出剩余两只,以人血喂养,才算得了蛊虫。
下蛊时,将两只引魂蛊虫种入不同两人体内,潜伏多年也未有异状,如隐藏的威胁。有朝一日,驭蛊人想要引出,只需别的手法,自可唤醒沉睡的蛊虫。届时,那二人以自身血脉喂养多年,必会生不如死。
而之所以名为“引魂”,则是两人相隔千里,引魂蛊同时发作,任由多大的痛苦也无法求死,犹如魂魄相缠,无法割舍。
解法,信上头没说。
封听云坐在榻边,带血的绷带还扔在桌上。他撑着额头,心绪不宁,没有恶心也没有恐惧,甚至他怀疑这些是解行舟编出来骗自己让他离开的。
长剑吊在墙上,封听云最终埋在手臂里,背影颓然。
他还以为比起柳十七,好歹已经算求了个圆满的结局。只等到此事了结,就能一同回到望月岛,届时他什么也不想管,终日腻在桃花林都好。
谁知上天还给他留了个巨大的玩笑。
这天傍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院中粉蔷薇落满地,还没开到最艳丽的时候就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暂时没有副cp的戏了。
这个梗还蛮好用的,情蛊(不。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尔虞我诈
临淄。
北川学宫的建筑依旧如往昔一般端肃巍峨,却少了从前门庭若市的热闹。算来离上次到此不过大半年的工夫,清谈会的请帖被解行舟带回望月岛,正是七月初。中秋时节的鲁地豪杰共聚,切磋论道好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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