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六州的人皆知,燕家与侯府的花家是世交,而燕家这一辈出了个武功极为出色的男孩儿,出色到十五岁就拜入悬剑阁,手里那柄饮春剑,堪入天下剑谱前十。
此人便是燕慕伊,他跟侯爷关系极好,性情与侯爷截然不同,喜欢热闹,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漂亮男人。
好在这位燕家公子容貌极俊美,一双凤目天生多情,又有着绝顶飒爽的身姿,爱玩也就不那么可恶。毕竟这样的男人爱玩,也算造福大众了。
燕慕伊毫无罪恶感,走到哪儿都留下他的温柔和无情。
今天,他站在空临寺千级石阶脚下,耳边漫山竹林风过,眼前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穿一身寻常布衣,蜷缩于不远处。
燕慕伊怔了一会儿,下意识摸了下腰侧剑柄,才想起自己是个武者,武者是该行侠仗义的。
他又抬眼看了看如悬天上的山巅寺门,想起来,佛祖脚下,是该行仁善的。
闲散fēng_liú的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怎么做正经人了。
燕慕伊脱下外袍,将那重伤之人一裹,也不怕对方碰瓷儿或害他惹上什么麻烦,径自转身往最近的镇子走去。
他有一柄剑,有一身可入悬剑阁的功夫,有富贵至极的出身,还碰巧有个侯爷朋友,他向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
镇子上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他把那人放在床上。很快,最好的 大夫也被请来了。
于是大夫开了最好了药方,告诉他,这人病重,最好做足长期疗养的打算。
燕慕伊一直倚在旁侧椅子上饮酒,闻言才认真看了眼那人。
是个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极瘦,但腰身如韧竹一般。虽说一身布衣染了血,几乎是破破烂烂,可藏不住这块璞玉。
燕慕伊于是又多看了几眼,见他那双苍白的 手,指节匀长,手心有薄茧,是练剑 的茧。
可惜少年的脸也伤得很重,血污洗去之后,竟是交错斑驳的刀伤,下手极其狠辣,毁了他半张脸。
余下那半幅容貌,清隽沉敛,精致深邃。
好可惜,燕慕伊心想。
大夫在旁叹道:“可惜啊,老夫阅人无数,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他要休养多久?”燕慕伊伸手,指尖搭在少年腕脉上,探他内力。
丹田亢火,内力逆行,如千万支乱箭游走在他脉中。
燕慕伊不动声色为他压制逆走的心脉。
大夫捋了捋胡子:“他外伤内伤,须得养两个月,最严重的 是左腿筋脉,几乎断掉,这须得养半年才好。”
燕慕伊付了钱。大夫一走,他吩咐客栈老板介绍一处条件好些的民居,要买宅子。
于是傍晚,他就抱着辛恕来到“新家”。有钱能使鬼推磨,种种用度都已备好,小院阳光充沛,前屋后院不深不浅,一进门还有株扶桑树。
自然,洒扫端茶、做饭采买的老仆也有。
十全十美。
于是燕慕伊放心地转身离开,到镇上酒楼快活去了。
思南六州的秦楼楚馆是一绝,所以即便这寻常镇子,酒楼也不逊色。燕慕伊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懒散成一滩俊俏的烂泥。
他从未照顾过人。
这个俊俏的fēng_liú棒槌,直到宅中仆从第三次来请示关于辛恕的事情时,才意识到,辛恕是个病重之人,自己这样算是不闻不问了,真的不太好。
他拂开身侧花红柳绿,微醺着回到那小宅,推门就问:“怎么回事?要换药?喂不进去汤药?还有什么……发烧了?”
仆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点点头,目送这棒槌进了屋。
奇迹般的,燕慕伊一坐在床边,倏然就酒醒了。他不是个坏人,看见辛恕消瘦昏睡的身影,看他浑身绷带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如此,未必撑得住。
这小家伙也太坚强了点儿。
燕慕伊思索着请个人来专门照顾辛恕,但他出身富贵之家,恶仆的故事听过不少,有些侍从表面上悉心照顾老人孩子,转头打骂施虐的不在少数,他的出身让他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人心不可靠的一面。
燕大少爷摸了摸嘴角,福至心灵:闲着也是闲着,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照顾。
进来倒茶的老仆似乎感觉到他要做什么,格外担忧地看了昏迷的少年一眼。
燕慕伊请来大夫,学会换药,学会灌药,学会给骨折的人换衣服的方法。
辛恕当夜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燕慕伊正在解他的衣裳。
辛恕:“?”
燕慕伊:“……”
“你病了,小东西,我把你捡回来的,别怕。”燕慕伊惯会哄人,露出招牌笑容,凤目暖煦。
辛恕喝了半盏温水,沙哑地开口:“我师父呢?”
“你师父是谁?”燕慕伊问。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名剑。”
燕慕伊诧异一瞬,无名剑的主人是早已隐退江湖的剑客,那人据闻已死去多年,原来竟活着,还有个徒儿。
燕慕伊正要说什么,辛恕却开口:“他没来找我,就是已经死了。”
燕慕伊静了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只好道:“节哀。”
“在下燕慕伊。”他说。
辛恕犹豫 了片刻,报上师父给他起的小名:“景曜。”
燕慕伊很正经地解释:“我给你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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