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头顶的木栅栏,终于重见天日,通气窗通往货船高处的晾台,晾台上晒着几串鱼干,底下就是铺着油布的石珍珠粉,刚好遮挡住江纵的身体。
俯瞰甲板,地上一片火焰灼烧过的焦黑,满地飞溅的污血,支离破碎的尸身,水面跃起的万丈霞光映在船舷,乐连背对着海面握着的半轮红日,单手拎刀,轻轻甩下刃上鲜血。
他浑身沾满肮脏血浆,独自一人单挑六十来个高大魁梧的水鬼,即便功夫再高体力也支撑不住,面前还剩二十来个水鬼,乐连还未至穷途末路,尚有一搏之力。
这时,船舷传来砰砰闷响,十几条攀墙索倏然扣紧,数十水鬼顺着绳索攀上甲板,冲进船舱见人就杀。
剩下的一批则一起朝乐连围拢而来,身后是汪洋大海,跳下去也必然葬身海底,更何况江纵还在船上,乐连退无可退。
他能感觉到江纵在视线上方,却不敢抬眼,恐怕自己的目光暴露了江纵的行踪。
“纵哥……最好能找个机会……”乐连回头看了一眼海面。
第三十七章 苏醒
江纵趴在缝隙里关注着乐连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目光看去,眼睛一亮,蹑手蹑脚顺着木杆爬下去,从甲板与底舱的窄缝爬进舵舱,舵舱里的掌舵手已然躺在地上断了气,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几乎将尸身斩成两段。
江纵悄声挪到舵前,循着航行图找自己最熟悉的海域。
商船还在行进,却不知不觉偏了航向,直奔前世触礁沉船的海域而去,相去不远。
沉重的商船猛然撞上浅底礁石,顿时地动山摇,甲板上的水鬼站立不住,纷纷跌倒。
领头的发现异常,低声吩咐几个水鬼去舵舱搜查,乐连趁机想冲出包围,领头的纵身一跃,双手持弯刀猛然下劈,将乐连逼回原位。
江纵听见舵舱外急促嘈杂的脚步声,飞快顺着来时的窄缝爬出去,掀开油布撕开布袋,把满口袋石珍珠粉全倒进舵舱。
灰白烟尘弥漫,闯进舵舱的十几个水鬼看不见东西只得一通乱砍,江纵搬来几袋子石粉压着木门,一袋一袋拆开全倒进舵舱里,烟尘几乎充满了舵舱。
“趁早投胎去吧。”江纵眯起眼睛,摸出一支火折子吹燃了,往舵舱缝隙里一塞。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响彻整片海域,货船在浪涛中剧烈起伏,蓦然断裂,被汹涌巨浪狠狠掰成了两截。
货物、桅杆或是还在挣扎的人们像被抖落的虱子一般往海里掉,江纵被掀进水里,冰冷的海水骤然将浑身都凝冻透了。
熟悉的极寒冰冷,窒息的痛苦朝江纵袭来,尽管重生,结局依然未变。
海水隔绝了一切声音,江纵在无声的黑暗中缓缓坠落,尚未触底,被一双手紧紧抱住,搂进怀里。
似乎有人在带着他向上漂浮,可他已无力再动弹。
在水中,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不到水,也感觉不到呼吸。
不远处,江纵看见有个男人在拼命救一具尸体。
“乐连。”江纵想走近些看他。
乐连眼角生了几丝细纹,皮肤也粗糙了不少,脸颊落了一道清浅的疤痕,是江纵与他彻底闹掰的时候打的,当时下手没轻重,戒指划破了乐连的脸。
“还疼吗。”江纵伸出手,想摸摸那道疤痕,手指虚无,直接穿过了乐连的身体,惊讶地又缩回来。
乐连抱着一具尸体朝一条小船游去,用力把沉重的尸体拖到船上,用衣裳裹住他冰凉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眼睛瞪得血红,虔诚而痛苦,如同抱着一尊死去的神像。
江纵跟着他坐在小船上,替他试了试怀中人的呼吸。
“他已经死了,乐连。”江纵想告诉他,但他听不见。
乐连把脸贴近那具尸体,唇角紧贴着他毫无温度的额头,和再也不可能睁开的眼睛。
他怀里的尸体是个美人,即使已经没了呼吸,面目却十分俊美周正,那双紧闭的凤眼若是睁开来定然风情万种,即使化作骷髅,也会是死人堆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具。
“是我的尸体啊。”江纵愣愣念叨。
乐连痛苦地抬起头,眼泪顺着那双冷漠孤高的眼睛淌出来,江纵吓了一跳,连忙去擦,却又触碰不到他。
他只好把虚无的手搭在乐连的手背上,能感受到他的悲绪。
这双手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同样宽阔有力指节修长,却带着不同的粗糙伤痕,江纵没摸过前世的乐连的手,原来摸上去也没有那么令人心跳加快,很普通呢。
这样一双普通的手的主人,为什么永远高高在上,不肯看他这个凡人一眼,明明自己是地上的走兽,却偏偏装出一副孤云野鹤的情怀。
小船飘回岸边,江纵仍旧跟着他,看着乐连抱着自己的尸体跑来跑去,推开每个医馆的大门,最后跪到那叫云行的云游医人暂住处,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一文不留,求云行救那具尸体。
江纵站在窗外望着他,笑了笑:“你傻了,我死了那么多天,只有你不嫌臭,快扔了吧。再不扔,我就不美了。”
云行再妙手回春,对一具尸体能有什么法子。
即使有乐连耗费万金寻来的永生玉含在口中,时间耗得太久,尸体也渐渐开始凋残了。
江纵陪着乐连坐在海边,身边放着自己逐渐消逝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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