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闹市闯入幽静,绛尘推举的馆子匿于一条小巷里
,餐厅建作一栋灰色的小楼,两旁栽植着低矮梧桐树,苍枝枯丫伸展天上,乍一瞧仿
佛闹市里辟出人间净土。一行人走进餐馆由着侍应引至桌前,走近厅堂便闻着一股沁
人甜香,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桌前吃午茶,神情惬意姿容欣然,钟二郎才知这地方不
过卖些糖水洋果子,并无他平日衷意的肥鸡大鸭子,高昂兴致立时垮下一半,面上却
仍露出一付欢快样子,眼明手快抢过侍应送上的菜单,拣着顶贵的点了满满一桌子,
一边埋怨蛋糕饼子不顶饥,一边指着绛尘吩咐道:“这位道是出家人,修行得道避五
谷,单给他倒碗生水便可以。”
掏钱的绛尘倒不与他计较,坐在一旁好似老僧入定,只是心潮汹涌无人能知,一双眼
睛直勾勾望向湛华,如火如腻如胶如箭,似要透过皮肉观心见骨。钟二郎手舞足蹈更
加欢畅,侍应鱼贯而至摆上餐点,他伸手抓一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倒也尝出香甜,因嫌
刀叉不顺手,大呼小叫唤着侍应拿一双筷子,一只脚丫子踩上缎面坐椅,两手捧着奶
茶罐子“咕嘟嘟”几口喝得见底,狼吞虎咽仿佛饿死鬼鬼托生,周围驻客只当瞧着狗
熊跑出动物园,侧目观看窃窃笑语,钟二郎见状更添出几分表演劲头,张牙舞爪欢欣
雀跃,挥情尽兴丢人现眼。
第68章
钟二郎狂吃暴饮挣得眼珠子发蓝,绛尘正襟危坐阴沉含笑更是百般怪诞,湛华瘆得冒
出一身虚汗来,哪里还敢拿正眼瞧他俩,一双眼睛滴溜溜胡乱晃荡,沿着浮雕大门一
直瞧到头顶天花板,昂起脸数清吊灯上垂的一颗一颗水晶珠,闪闪烁烁不得片刻安闲
。绛尘见他聚精会神便也一同望过去,湛华胆战心惊忙将眼移开,撇开脸转而瞧到另
一侧墙壁,东张西望将餐厅的客人逐个端详。离他们不远有一对青年男女,坐在落地
窗旁脉脉相视,姑娘面朝湛华作如花笑靥,烫着金黄卷发抹了紫嘴唇,开衫低领里露
出滚圆的胸脯,好像睡熟的鸽子躲在衣裳里。这姑娘是不拘巨细豪放性子,一会儿倾
起上身朝着对方悄声私语,一会儿前仰后合高声欢笑,红艳手指甲轻轻勾到对面男人
面孔上,似一株凤仙花摇曳招展,乍乍惊惊无一分斯文,幸而餐厅里虽原本幽静,因
有钟二郎纵情相衬的缘故,众人便也觉不出吵闹。湛华原就爱瞧个漂亮小女孩,况且
这女郎与自己身旁两樽相比简直可谓赏心悦目,只是钟二郎毕竟在身前,他不敢明目
张胆放肆打量,只是时不时抬头悄悄瞟一眼,姑娘的声音隔着几桌传过来,娇俏嗓门
似有九曲十八弯,伸出手缠住她的男伴道:“过几日便是我生日,我瞧上一只包,你
乖乖掏钱送给我,可不准再犯犹豫。”
男人的嗓音比她低下十几个分贝,几乎喃喃自语悄声说出几句,湛华只看到他嘴唇开
开阖阖,又见姑娘忽然勃然大怒直起身,似因所商之事破裂,面上挂的笑容顿时荡然
无存,一跳腿藏在桌底下狠狠乱晃,几乎酝酿着拍打桌子跳起来,然而为了公众文明
终究强忍下恶气,只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冷笑道:“瞧你裤裆里那玩艺,上了床是银
样蜡枪头,下了地软成一摊泥,这废物还想做钱串子,倒不如割了拌黄瓜。”她口出
恶言顿觉深清气爽,男人脸上青白交加分外缤纷,瞧一眼四周立时灰头土脸逃出去,
这两个一言不合分道扬镳,姑娘怒气冲冲捧起碟子吃尽融化的冰激凌,因恐皱久了眉
头脸上生摺子,连忙平缓神情松懈面容,掏出个小手镜悄悄补了妆,重将嘴唇涂得紫
后才又放下心。湛华跟随钟二郎出门时已不早,这一时太阳缓缓垂向西,金红的云彩
好像连绵缎子延铺在天边,夕阳余辉透过橱窗照进屋,她身上披挂上一层金,雪白的
胸脯更如揉了好胭脂,浓淡酡晕蔓染到腮上,好像釉彩白瓷刚出了窑。因少了刚才那
男人凑在眼前添乱子,湛华更瞧得兴致勃勃,仿佛又回到自己孑然一身四处招花惹草
时,春风得意眉飞色舞,暗地里不咸不淡心猿意马,不知不觉斜眼瞧一瞧钟二郎,忙
又老老实实垂下脸。
他再抬起头,忽看到窗外晃出个偻佝的身影,定睛望去却见是个白发苍苍老人家,沧
桑面上浮着一层青,咧开嘴似笑非笑,手掌拍打窗面似要召唤对面的姑娘,奈何费尽
力气也敲打不出声响。原来这是个寿终正寝过世的魂魄,趁着傍晚阴气聚攒重返回人
间,不知为何缘故寻到这地方,对着火人巴巴纠缠。鬼魂伸出双手贴在窗户上,隔着
玻璃触摸后面茫然不知的姑娘,张大了嘴似要呼喊出声,然而他们毕竟不仅只有一窗
之隔,彼此阻拦着生与死,姑娘哪会知道自己身旁偎了一只鬼。绛尘原是捉鬼的行家
,见这情形职业使命油然生起,顾不得再与湛华依依含情便站起身,迈开步子欲要冲
将出屋,钟二郎不动声色抬腿绊到他脚下,道士一不留神险些摔出个跟斗,回过头怒
目圆睁欲发质问,钟二郎这会儿已吃到八分饱,窗外那只鬼老而干瘪引不出丝毫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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