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究作派礼仪,台面上的东西半点不肯马虎,只怕即便今日送来的是一羽鹅毛,也要用纯金嵌银的匣子装了方才罢休。他打个手势,示意下人将酒坛交还穆仙凤手里,声音里面带着笑:“贵主人一番美意,本王却之不恭。只是北嵎并无饮用屠苏的习惯,只怕要负了龙首盛情。”
“北嵎习俗,吾家主人自然知晓。”穆仙凤低声答道,并不受挫于北辰胤的推拒态度,仍是微笑着抬起眼睛,好像没有一点儿不快,直到此时才将来意娓娓道出:“吾家主人特请王爷往宫灯帷共饮。”
这是北辰胤第一次听到宫灯帷的名字,日后也再没有机会故地重游。若将事情放在二十年后,他绝不会轻易答应去往一处闻所未闻的所在,然而当时十八九岁的风华正茂,谁又能没有一点儿好奇冲动。北辰胤于是将酒收下,站起身来打量着不卑不亢的穆仙凤,忽然很想知道是否儒门弟子个个都能如她一般荣辱不惊,应对自如。
“入中原么?”他说,一面低头抚平了衣袖:“那就叨扰龙首了。”
于是两天之后,北辰胤就在蒙蒙细雨中来到了漆柱雕檐的宫灯帷。他暗自猜测事事考究的龙首是否会被细雨败坏了兴致,并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本就是疏楼龙宿的最爱。龙宿尤其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抚琴,一曲终了之后等着琴声慢慢融合进檐下的雨滴,然后他就会抬起头来,看到多年不见的白衣友人撑一把古朴泛黄的轻盈纸伞不期而至,踏着雨点悠然走到他的面前。
龙宿见北辰胤的时候桌上没有琴,只有酒,盛在白玉雕琢的壶里,被奢华酒器盖去了浅浅香味。他听到背后细微谨慎的脚步声,让仙凤先行退下,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北辰胤,潦草挥了挥手里的菱紫宫扇:“王爷请吧。”
第一眼见到疏楼龙宿,北辰胤直以为他是个十六七岁的文秀少年,藕紫色的长发整齐束在头上,皮肤白皙姣好宛若女子,浅金色的凤眼神飞近乎妩媚,嘴角噙着深深的梨涡,不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微笑。龙宿是个修美精致到略显阴柔气的男子,举手投足间带着矜持风雅,看来好像江南水土养育出的世家公子,风采惊鸿,翩然独行于世。
北辰胤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按照常理,举起酒杯以敬主人。龙宿看到他的动作,没有回礼,淡然一笑,晃晃手里的扇子:“都道是‘还将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少者得岁,理当先饮。老者失岁,故而后饮——三王爷先请。”
他说完看到北辰胤略微讶异的表情,轻挑起眉毛,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莫说是汝现在的年纪,即便百年之后汝已化为一堆白骨,在吾眼中也依旧还是个少年。”
直到这个时候,北辰胤才从他低沉慵懒的语调中听出一种对岁月更替的奇异厌倦,仿佛他已经有过足够的时间经历世间冷暖,以至于冬去春来在他眼中再不是新的开始,而不过是又一轮索然无味的循环往复。龙宿不会眷恋过去,因为他知道还有数不尽的未来;他也从不会期待未来,因为他已拥有了不计年的过去;北辰胤眼前所见明明是颜若春水的少年面孔,耳中所闻却是他从未想过的沧桑倦怠,他不知道龙宿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与日月天地同庚,只得微笑起来将酒一饮而尽。
他早就听说过中原有人修习功法可得长生驻颜,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寻找此类秘籍。在北辰胤看来,生命的最大意义正在于它的短暂同转瞬易逝,否则也便失去了拼搏成就的美好骄傲。所有的权力,金钱,爱情,地位,都只有在恒久时间的衬托反差之下才能显得弥足珍贵。他想到这里,看见龙宿在他之后将酒缓缓饮尽,注意到龙宿的手指细长敏锐,恰恰因为无暇而欠缺了生气。
“吾想要前日北嵎皇城剑祭夺魁的辟商剑。”龙宿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话,好像对他来说一切修辞技巧都已没有意义,不愿为了启承转接而浪费时间。他说话的口气并不像是寻求同盟,而更像是出于尊重才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北辰胤知晓:“此事汝需助我。”
“龙首要夺辟商剑,何须假他人之手。”北辰胤道:“剑祭魁首在名义上虽归北嵎朝廷所有,却并不收交国库保管,皇城剑祭结束之后,辟商已交回原主,龙首欲取易如反掌。”
“哎,吾做坏事,总要拉个同谋,否则于心不安啊。”龙宿笑起来,尖削的下颚掩在宫扇之后:“中原同北嵎虽无瓜葛,却也难保日后不会东窗事发,叫吾成为众矢之的啊。”
“龙首的同谋,选得倒是精当。”北辰胤应道,对龙宿的提议不置可否。辟商虽非重要物事,却终究算也算是北嵎朝廷钦定的国宝,被龙宿夺去本是不甚紧要,他却不想稀里胡涂地被沾了一身腥气。
“吾之同盟,自然要在皇城独当一面。”龙宿听出他话里的暗示,转过脸去看着檐外纷坠的剔透雨滴:“惠王安于本份,长孙族人谨小慎微,神武侯、铁大将军虽掌大权却一心愚忠——只有天锡王爷汝,是值得交易的对象。”
他说完在北辰胤接话反驳之前转回了视线,瞳眸里头明明是和煦阳光的颜色,却偏偏映照出最深沉浓重的黑暗:“日后有一天,汝会需要吾的帮助。”
北辰胤愣了一下,看到自己少年无羁的蓬勃野心凌云壮志映射在龙宿眼底,呼啸而出一览无余。他垂下眼睛没有说话,龙宿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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