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此广得民心为百姓所拥戴,却不是北辰禹所希望看到的。藩王分掌禁卫军是北嵎历代传统,轻易变更不得,当初在分封之时,他特意令北辰胤掌管城外禁军,而将皇城内的兵权交给无心帝位的大哥北辰望,就是想要最大可能地限制北辰胤对皇城百姓的影响力,而若是北辰胤为了拉拢民心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便可趁机将他治罪。本以为这是一举两得之计,然而北辰胤总有办法堂而皇之地树立威望,令百姓对他交口称赞——类似于“天锡王爷真是好人啊”的感叹,此番北辰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有好几次北辰禹听说了民间的风评,觉得北辰胤气焰太过嚣张,下决心即便是千百年后落人诟病,也要想法除掉这个对皇位威胁过大的三弟。只是北辰胤好像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分寸拿捏丝毫不差,每每在他狂躁担忧的时候便偃旗息鼓,停下所有动作,让北辰禹顿失了怒气的目标。即便身为皇帝,要加罪亲王也需三思而行,更何况北辰胤毕竟是他一同长大的亲手足,几番反复下来,王者终是迟迟不曾下手。
想到这里的北辰禹低低叹了一声,用手揉揉眉心。午膳之后,渡江修带着北辰元凰去看他的书房卧室,屋内又只剩下渡香蝶同他两人。渡香蝶知道他还在为方才江修的失口胡言烦心,也不好打扰,索性取出画板对着窗外的风景细细描绘。北辰禹抬头时候,正好看到渡香蝶绘的是一幅天清云淡下的农舍炊烟,明明是寻常物事,配上那样的背景却变得遥不可及。北辰禹苦笑一下,盯着完成大半的画作同渡香蝶轻盈的背影,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交迭起来。
他知道当年父皇传位给自己,北辰胤必是不甘心的。三弟生就不屈于人下的性格,更何况他本是三人之中最有能力的一个。自登基以来,北辰禹无时不刻不在提防身边的明枪暗箭,而最令他寝食难安之人,不是屡犯边境的四族首领,而正是日日上朝时同他仅仅数步之遥的北辰胤。——这是潜伏在身边的致命危险,虽有察觉,却苦于无法根除,让他如何安享太平江山!
他本想放北辰胤外任,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要把他困留在皇城,方便监视。按理来说,北辰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眉姬逝后又无再娶没有子嗣,断无篡位的机会同理由。然而居上位者的敏锐直觉让他深信北辰胤是在谋划着什么,却无论如何看不出端倪。这种近在眼前,伸手出去却触摸不到的恐慌,是王者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体验过的,也是极少数他无法成功控制的感情之一。这样的感觉常常令北辰禹无比恼怒。对他而言,似乎每一天都是同北辰胤新的交锋。每每在他成功说服自己太过多虑的时候,这种捉摸不定却逐渐迫近的恐惧感便会趁着处理政务的空闲时刻浮现出来,猛然点醒他是不是又在无意识间着了算计。
北辰禹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画已经完全画好。屋外日头也已西沉,元凰他们玩得累了,回来坐在一旁椅子上小声嘀咕着。渡香蝶同往常一样在旁边侧耳静听,淡薄的影子投在油彩未干的图画上。北辰禹这么看着,感觉好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如果,没有他方才的那一番思绪的话。
渡香蝶处本来是他唯一可以放下俗务,偷得半日清闲的地方,如今却也是不能了。即便是今日带着元凰出来,宫人们不过是随意给他挑了件软袄,居然还是避不开北辰胤这个名字。哪怕渡江修今日不提,明日,后日,大后日……他下次来访的时候,迟早总会听到关于天锡王爷的议论。这种令人难耐无以逃避的感受,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北辰禹看一眼将死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总归,是要有个尽头的。而这个尽头对他而言,必然不能是结束,而只能是新的开始。
王者向来温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凌厉,渡香蝶没有错过。她被王者的悲哀感染,难受地低下头去,听到北辰禹用他特有的温和的声音说,凰儿,我们回宫吧。
元凰自从结识了渡江修,俨然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在北辰禹的默许下,三番五次找他进宫来玩。他们之间以名字直接相称,直到很长时间以后渡江修才在渡香蝶的叮嘱下改叫元凰为太子。
玉阶飞也乐意看到元凰能找到年岁相当的朋友,原以为他就此有了消磨空闲时间的方法,不料元凰对向北辰胤学箭之事仍是念念不忘,自己寻到机会同北辰禹说了。他不敢和盘托出,一番话说地拐弯抹角前后不搭,连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都搬出来引经据典,直听的玉阶飞在旁忍俊不禁。北辰禹听罢沉吟片刻,笑笑对他说道:“待我们从西佛国回来,朕就让三弟去东宫教你。”
元凰没料到父皇会如此轻易地答应,霎时眉开眼笑:“那我就等父皇同三皇叔同西佛国回来。”
西佛国是隶属北嵎的自治藩国,有数位高僧执掌,内设有鎏法天宫,供奉活佛转世的梵刹迦兰为尊。西佛国受北嵎庇荫,也替北嵎守护关乎国体的龙气。北嵎君王虽多有能征好战之辈,却大多尊奉佛教,定期前往鎏法天宫参拜,际会转世活佛。北辰禹也不例外。此次既逢三十年一次的大佛事,北嵎皇族也是重视非常。不仅北辰禹照例前往,北辰望同北辰胤也一并奉旨随行。
佛子梵刹迦兰是为悉昙多三世,佛法高深地位尊崇,最受国民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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