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一刻自己的结局。
皇城宫中以一敌四,他不曾怕过;围场林里独对千军,他不曾怕过;深渊峡口举步维艰,他亦不曾怕过;如今北辰胤顷刻之间就要抬手取他性命,他却真得怕了,恐惧好像被摘去脑袋的蜈蚣,顽强挥舞着无数虫足——本来左右无非一死,实也无可怨尤,能死在北辰胤的手里,抵偿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忘恩负义,倒比丧在北辰凤先之流手中要好上很多。只不过,他实在不想同点松涛那般,脑浆四溢,面目全非,瞧不出一点原本模样。他不愿死得太丑,只望北辰胤葬他的时候还能细读他的眉目,毕竟他长得肖似生母,或许还可在北辰胤心里留存住一丝未及消逝的缱绻温情——这样的想法也许太过孩子气,说出口来难免贻笑大方,然而又有几个人不希望在离开以后,让喜欢的人只能记得自己的最好模样。若非如此,月吟荷又何必苦苦支撑,直到生命终结依旧笑颜如花。
北辰胤已经走到元凰身边,长发不曾束起,有几绺顺着衣领滑落胸前,散漫中透出不同于严谨宫廷的江湖气魄。元凰看他抬起手,以为从皇城幸苦延续至今的旅程已到尽头,惨白了脸色,闭上眼睛扭转头去,挺拔站立的身姿不肯显出丝毫软弱。随即而来的掌风却并非袭向他的天灵,而是卸去了凌厉威慑,轻柔停落上他的肩膀。掌心倦怠的温暖隔着衣物清晰传递过来,仿佛一个将醒未醒的甜梦。
“失去的江山,我们一同拿回。”北辰胤道:“你已经做得很好。”
元凰仿佛被人刺中心脏一般,猛然睁大眼睛。他同北辰胤身高相仿,正能直直望入另一个人的眼底:“你为何不杀我?”
“得势不忘谨慎,失势不折风骨,玉阶飞果然将你教得很好。”北辰胤微笑起来,给他一个与此无关的评价,说完转过身去,像以前好多次那样将整个背脊留给元凰:“一路行来,你也累了,先随我去见一些人吧。”他行了几步,回头见元凰愣在原地,江仲逸也不敢跟上,才恍然记起尚未回答元凰的问题,于是重又走回青年面前,逐字逐句认真说道:“你是我的孩子——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啊……”,元凰吐出一声不知是后悔还是感慨的叹谓,低下头,被北辰胤的笑容感染,也茫然地跟着牵起嘴角。心头回升的暖意猝然散播开来,棉絮一样包裹住他冰凉的手脚;清明的双眼却来不及调整似的,愈发黯淡下去。他一生之中最为幸运之处便是生做了北辰胤的儿子,最为不幸之处却也莫过于此。独一无二的身份让他享有北辰胤挥霍不尽的包容爱护,同时也意味着北辰胤永无可能以他想要的方式对他牵肠挂肚。情人间的相处往往在付出同收获中找寻平衡,又在彼此试探等待里琢磨莫测的心思;北辰胤对待元凰的恩义,量其深重更甚情侣之间,却是只顾付出不需回报,也正因如此错失了元凰千方百计的暗示亲近。血缘之于北辰胤是无可割舍的延续传承,之于元凰则是一个挣脱不得的梦魇,一杯欲罢不能的鸩酒,一把不忍放手的双刃宝剑。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北辰胤留在他的身边,让北辰胤原谅他的背叛,但却没有丝毫办法教北辰胤知晓他细心呵护的长久爱恋。对元凰而言北辰胤永远不仅仅是他的父亲,对北辰胤而言元凰却永远只能他的儿子。那一瞬间元凰好像大彻大悟,又好像回到了混沌原点。他加快脚步追上渐行渐远的北辰胤,觉得身边人就像是隐藏暗流之下的湍急漩涡,将周围荒林里的光线尽数吸入衣角,他只有尽力紧靠在那个人的身边,才不会被呼之欲出的黑暗吞没啃噬。
元凰随着北辰胤拐过一道山涧,但觉面前豁然开朗。他本以为北辰胤屯兵之所会像行军打仗时那样搭建帐篷就地起灶,映入眼帘的却更像是一个远离尘世的小村落,房屋顺着地形围出古怪阵法,颇似文王八卦。元凰以往也猜测过北辰胤在君竹岭外更有据点,此时亲眼见到,还是不由惊叹此处布局精妙,卧虎藏龙。——北辰胤手底甚多能人异士,麾下所蓄军队号为夜鸮,足以同整个皇城的禁卫抗衡比肩。夜鸮统领之一野胡儿看上去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另一统领雁非青则是英姿飒爽男女莫辨,当日从三教罪人手中救下北辰胤的神堪鬼斋精通奇门遁甲,常年戴着青面獠牙的人皮面具;北辰胤为元凰一一引见之后屏退诸人,独领着元凰来到一座偏僻小屋之前:“见过此人之后,你早点休息吧。”
元凰点点头,猜不出是何人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北辰胤抬手敲门,低声唤道:“郢书,出来见过皇上。”
门后有人应了一句“是”,随后便响起一阵敏捷又不失稳重的脚步,木门无声缓开,自屋内走出一个同元凰年纪相仿的清俊青年。他站定之后,向元凰恭身而拜,顺着北辰胤的话行礼道:“草民郢书,见过皇上。”
元凰不愿当着北辰胤的面受此君王大礼,敷衍着点点头,赶快让青年起身。待郢书抬起头来,元凰却像见了鬼似的神色大骇,踉跄后退了两步,用手捂住嘴巴才不致惊叫出声。——眼前长身玉立的翩翩青年神清目秀,发色乌黑如墨,生着两三缕金色浏海垂在额前甚是惹眼;眉毛细致修长略嫌轻柔,鼻梁笔直高挺又不显冷硬,若非那双温暖无争的棕黄瞳仁里缺少了惯有的坚定固执,活脱脱便是一个北辰元凰。元凰即便是在镜中湖面也不曾见过如此清晰的倒影,简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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