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逸的兵马明显不够看,就更不可能主动出击了。
这一场沉默对峙,一直到第六日夜里出现了转折。一封急报送进了江凭阑的大帐,正准备熄烛睡觉的人眉心一跳,坐直了身子。
急报从大营来,说原本该在前两天运到的粮草迟迟未至,怕是出了岔子。
柳瓷的担忧不无道理,近日里都不曾下过雨,附近的山路虽不好走,却是干燥的,不至于耽搁这么久的行程。
江凭阑立即起身摊开一幅地形图,白皙纤长的食指慢慢划过粮草运输的路线,最终停在了浮丘的位置。
浮丘这地界本是安排了一批守军的,里头主要是些斥候兵。可前些日子皇甫逸差人将药草送去了那里,她思忖着既然这个点已经暴露,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便将那批人调去了别处。如今想来,假如皇甫逸密切关注了浮丘守军的调动,并半途阻截了他们,那么大乾的通讯很可能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断层。
她皱了皱眉,问杵在大帐里等候指示的士兵,“浮丘守军被调往别处后,最后一次向大营传去军报是何时?”
“回禀将军,三天前,晌午时分。”
“地点。”
“闽山山脚。”
江凭阑不说话了,半晌森凉一笑。
这点时间间隔不足以让阿瓷怀疑军队的通讯出了问题,因而未曾向她汇报,可浮丘守军最后一次传来消息的地点却不对,按她下达调军命令的时间算,三天前他们早该翻过了闽山。她和阿瓷分隔两营,不曾做过如此精确的核对,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军报是从闽山发出的没有错,但时间不是三天前,而至少该在五天前,她虽不知对方是用什么方法拖延了消息的传递,却可以确定,他们的粮草,被阻截了。
浮丘守军没能及时到岗,而他们也因为通讯断层失去了第一手的军报。
烛灯里的火苗晃晃悠悠,愈发衬得帐内气氛诡异。士兵眼见江凭阑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很清楚,这批粮草补给对驻守在亓水关附近的己方军队至关重要,倘若丢了,很可能意味着他们要提前撤兵。
江凭阑确实隐隐有了怒气,她气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她素来头脑清醒,却为何偏偏栽在皇甫逸了手里?
或许是药草的事让她潜意识里降低了对这个人的戒心,又或许是她将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这一场沉默对峙上,以为只要皇甫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出不了大乱子。
她不该低估皇甫逸,不该被这表面的平和迷惑了眼睛,不该失去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不该忘了,他的身后不止是神武帝,还有……皇甫弋南。
那个人,直到现在还在利用她,利用过去的感情纠葛,影响她的判断力!药草将她的腿疾暂且压制了下去,而她,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信了所谓的“救命恩情”!
江凭阑的拳一点点朝里收紧,直至指骨关节发出瘆人的响动,清晰的“咔”一声,她霍然抬首,电光石火一刹,脑子里似闪过什么念头。
皇甫逸运筹帷幄除掉一支守军不难,可这一批粮草至关重要,安排了大乾战力居首的生力军护送,要悄无声息拿下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人在饮马河,当真能将手伸得那么远?
她起身掀帘,眯眼望向对岸点着烛的大帐,里头的人似乎还没睡。想到这里,她不知怎得陡然生出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倘若……倘若那根本不是皇甫逸呢?
……
子时过半,饮马河两岸寂然无声,却有一柄柄□□沿着河堤低低扫过,隔绝了一切来自对岸的威胁。在这最容易倦怠的时辰,守值的士兵一刻钟便换一次班,每一双眼睛都亮得好似营地里高擎的火把那般,燃着熊熊不息的光。
人影幢幢,十面埋伏。
夜已深,北岸的大帐却还点着灯,案几边的人用左手批阅着公文,眸光浅淡,不辨喜怒。直到一沓厚厚的公文从左手边悉数到了右手边,他才似乎有了就寝的打算,缓缓踱向床榻。
没有熄烛,没有解衣,他只是躺下来阖了眼,透过严实的帐帘,将注意力放在了遥遥的对岸。他知道,有一个消息已经传到了那里,而那个行事雷厉到让人瞠目的女子,很可能会不管不顾只身闯敌营,来确认一件事情。
约莫入了丑时,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清醒,一双眉蹙得厉害,似乎是在挣扎什么。
理智告诉他,暮秋的水很凉,她的腿受不得冻,即便有把握全身而退,他依旧不希望她来,所以才让这大帐的灯烛彻夜长明,好打消她的念头。
可从情感上讲,分离近一年,寒暑往来,每一日都长得像永夜。尤其两军对峙的这六天,他隔着那条河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却不得触碰的她,心也似煎了一锅沸水,平白里觉得发烫难熬。所以,他下意识选择了和衣而眠,难道不是盼着她来吗?
素来冷情的人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从来都知道,只有她能让他如此。
“啪”一声细微的响动,似是火星跳动的声音,他霍然睁眼,也不知是喜是忧,闪电般翻身跃起,与此同时,一柄刀子掠向了他的喉咙。
还剩一寸,他只消后撤一步便能躲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刀锋不偏不倚对准了他的喉咙口,停在那个当头,如同来人一样散发着锋锐而冷冽的气息,缓缓向他整个人浸透。
他微微垂眼,看向来人。
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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