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九年的十一月,承钰回中国演出的时候,回了一趟家。
这次回家前夕,他曾经给他妈打过越洋电话,告诉他母亲自己和一个女人同居了。
他母亲怔愣了一下,就开始一连串地向他发问。
她问“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在哪儿毕业的?”“父母亲是干什么的?”她从头到尾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问。
他觉得烦,心口堵,就借口有人找,把电话断了。
十一月那次的回家是临时起意,来得突然,保姆说“夫人不在,先生出去应酬了。”他就回自己的房间等。
承钰的房间在三楼,窗口朝南开,屋内窗明几净,看得出从他离家求学之日起,有专人打扫。他蹲了身,从床底拉出一个锁了密码的木箱。开锁,掀盖,里面有儿时的贺卡,毕业照,同学录,泛黄纸面上是歪歪扭扭的留言,一个个已经陌生的名字。箱子内侧有小半袋猫砂,十几年前出产,包装袋上的卡通颜色业已颓败。
他想起那是七岁,教钢琴的老师闲暇给他讲了个故事,关于猫的报恩。故事里被男孩救下的猫咪幻化成美丽的女子,给了男孩无与伦比的爱情。
那天他下学归家,有暴雨,车子开过胡同,落雨声大,夹杂着细微幼猫的呜咽。孩子的世界充满各种古怪的幻想,他让司机停了车,撑伞,把那纸箱内*的小畜生抱了回来。瘦弱的一只,有气无力地冲他叫,细细舔他的手背。他是不被允许豢养宠物的,小畜生被他藏到床底,他用压岁钱贿赂了清理房间的保洁大姐姐,开始地下党一般的养宠生涯。
小畜生命大,被雨淋出了病,捱了下来,本来嶙峋的身躯也日渐浮了肉,会打滚,会挠墙,会从高柜跳落上他的书台,舔着爪子,一双猫眼静静地觑他。白皮粉爪,唯一只耳上残了道疤印,像朵绽开的梅花。
他若拽它耳朵,问:“你什么时候来报恩?”
它就耀武扬威地喵一声,在地毯上打滚,躺倒,四爪朝上,露出柔软的白色肚皮,指示他挠夫归。
纸包不住火,小畜生被发现了。他的父亲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怒气冲冲地诘责他,“你滚还是这畜生滚?”
他挡在幼猫的面前,冷冷地盯回去,“我滚。”
他父亲扬手就把花瓶砸过来,哗啦一下,粉身碎骨,“好好好,你滚!你滚!老子弄不死你!”
父亲是不能杀死自己儿子的,父母也是天下最不需要讲道理的。要讲什么道理呢?生了你就是最大的道理。
男人抓住小畜生的脖颈,像扔垃圾一样从窗口飞了出去,承钰扑打不及,眼睁睁看着白色的影闪过,凄厉的叫声把他心脏刺得绞痛。当天,作为惩罚,他被锁在屋内。他央求保洁的大姐姐去楼下查看,那个梳着麻花辫的青年女子回来了,告诉他楼下没有幼猫的尸体。他松了口气,死了一般躺倒在床上。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畜生。
十几年后十一月的这天,承钰把箱子重新锁上,躺倒在相同的床上。他迷迷糊糊中想起那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他们拥抱着做.爱,他摸到她柔软的头发,她的锁骨,滑腻的后背,那肩胛骨的下方,落了个淡微的疤,梅花形状。他去亲,她手搭他的腰,咯咯笑,说好痒啊。他贴着她的皮肤,闭眼,心里灼热而滚烫,有翻腾的流浆。
那天,首先归家的是他的父亲,男人年事渐长,却没有白发——他定期烫染,只是到底有暮年的气息,失去了中年的急躁。再不可一世的男性,也会被时间一点点杀掉。
男人问长大成人的儿子:“音乐会怎么样?”
承钰回:“挺好。”
他早已不再惧男人所谓的权威。他们一问一答,真是礼貌。
那天晚上,他母亲要携他外出吃饭。酒店是富丽堂皇的,在黑暗中像是童话里的宫殿。母亲带来了一个女子,朋友的女儿。女子有姣好的妆容,衣着端雅,面向他微笑。他上前,和女子握手。他们三人落座,母亲却借故离开了。
他只好和女子一起用餐。
女子有苏浙一带的口音,咬字很软,她微笑,问:“傅先生一般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承钰回答她:“练琴,看书,偶尔做一些手工活。”
女子和善又可亲,她说:“我也喜欢做手工活,你知道陶土吗?”女子继续说:“黏土的湿度最重要了,太干太硬会比较容易断掉,太湿了的话黏在手上,捏起来也不容易成型,要在石膏板上搓一下,把水气吸掉。”
承钰客气地夸赞她手巧。
女子捋捋耳后的头发,朝他抿唇一笑,露出一片白嫩的皮肤。
下一句承钰说:“不像我女朋友,手笨得要命,倒一杯水也能倒在脚上。”
女子的错愕写在脸上,问:“……是吗?你女朋友?”
承钰微笑:“对,自己手工活做不好,别人做活的时候还偏偏要来打乱,你说是不是不讲道理?”他嘴里说着埋汰的话,表情却是纵容。
女子已经从错愕中恢复了优雅,对他说:“女人对自己的男人总是不讲道理的。”
承钰微笑:“我也觉得是这样。”
很快女子借身体不适离开了。女子开了车,就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鞠阿姨真是的,她儿子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介绍给我。”女子的母亲听了,惊讶极了,连忙安慰自己女儿几句,又给傅母打电话,带了点不高兴地问:“你做母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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