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了,感觉她的目光直刺我的后背,很害臊。然后我转过身来,像是若有所思:我要去哪儿?我该怎么办?我干吗愣在这儿?
“‘那是某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我答道,不敢正视她的双眸。那一双冷漠的绝美的蓝眼睛,一双渴望的蓝眼睛。‘而且……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极少能体验到的很强烈的感觉。我想就像是杀人时那种一丝淡淡的快感吧。’
“‘啊……’她说道,‘就像我现在刺伤你一样……那也是一丝淡淡的杀人快感。’
“‘是的,夫人,’我对她说,‘我倾向于相信你说的是对的。’然后,我很快地躬了一下身,向她道了声晚安。
“离开她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放慢了脚步。我过了塞纳河。我需要黑暗。我要逃避她,逃避我内心涌起的种种情感,还有那种因我实在无法靠取悦她而使她开心或让我开心而产生的折磨人的极大恐惧。
“如果能够取悦她,我宁可放弃这个世界,这个我们此刻拥有的却又似乎随时会失去的永恒的世界。可她的言语和目光刺伤了我,我也为自己没能给她足够的解释而痛心。而这些话此刻正穿过我的脑海,甚至在我离开圣·米歇尔街深入再深入那古老黑暗的拉丁区的街道时,还拼命地小声在我嘴边叽咕着。我也似乎没有足够多的解释去安慰她那种我认为是极沉重的不满或是我自己的那种痛苦。
“最后我不再说话,口中只剩下一种奇怪单调的歌。我处在中世纪街道的黑暗寂静中,盲目地顺着那一个个突转的弯道向前,在那些高高的狭窄房屋之间寻求着慰藉。那些房子挤满了这条小弄堂,在冷冷的星光下像连接起来似的,好像随时都会倒塌成一堆。‘我无法使她开心,我没能让她开心,而她的苦恼却在与日俱增。’这就是我的心声,我反复叨念着,像是一种念经祈祷,一种要改变现实的咒语。随着我们的寻找,她那不可避免的幻灭感将使我们置身于一种中间状态,让我感觉到她那巨大的需要会将她从我身边拉走,并且会使我相形见绌。我甚至对做玩偶的那个人有了一种怒不可遏的嫉妒,因为她曾为那个叮当作响的小小玩具女娃娃向那人吐露过她内心的恳求,也因为那人曾给了她某个她在我面前紧抓不放的东西,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那最终会成什么?会引向何方?
“自打来巴黎这几个月,我从没有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巨大。我该怎样从我选中的这弯弯曲曲、黑灯瞎火的街巷跨越到一个充满快乐的世界呢?而且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无助。这个城市将对她毫无帮助,如果她不能减轻怒气,如果她不能设法去理解那些她似乎是那么愤怒而痛苦地意识到的局限性。我没救了。她也没救了。可她比我强。我知道,甚至当我在饭店转身离她而去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在她那双眸子后面还留着对我无法割舍的爱。
“尽管我那时晕头转向、精疲力竭,而且惬意地处于迷失状态,但凭着一个吸血鬼无法消灭的直觉,我意识到自己正被人跟着。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的:她会出来跟着我,而且比我精明,跟我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在远处跟踪着。可是这个念头刚在头脑中被肯定下来,另一个想法又冒了出来。一个根据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判断出的一个相当残酷的想法。那脚步声太沉重,不像她的,而像是某个凡人走在这条相同的弄堂里,在不经意地走向死亡。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几乎随时会再次陷入我的痛苦之中,因为我命该如此。突然我的心灵说道:这个傻瓜,听。接着我开始意识到,这些像是在离我很远的身后回响的脚步声和我自己的完全合拍。是个巧合。因为如果那是凡人的脚步声,那么他离得太远,应该听不到我的脚步声。但是此时,当我止步思量时,他也停住了。然后,当我转念说道:路易,你在自己骗自己,并接着又开始走时,他也开始走了起来。那脚步声和我的一样,我快他快,我慢他慢。再后来,无法否认,显然有某种东西出现了。我正提防着身后的脚步声,突然被掉下来的一片屋瓦绊了一跤,撞在了墙上。而我身后,那些脚步声也极好地模仿了我绊倒时那明显纷乱的节奏。
“我大吃一惊,处在一种远超过恐惧的惊愕之中。我的左右,街上黑乎乎的,甚至连一盏小阁楼窗户里昏暗的灯都看不见。而唯一让我感到安全的是,我和这些脚步之间相隔甚远,而且我敢说它们绝非人类发出的。这时我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我有种几乎压抑不住的yù_wàng,想对这家伙大声喊叫并欢迎他,让他尽快尽可能地了解到我在等他,一直在寻找他,而且会勇敢地面对他。可是我害怕。看来明智的做法只有再继续向前走,等他来超过我。我这么做的时候,他又模仿嘲弄了我的步伐。我们之间的距离仍保持那么远。我心里愈发地紧张,四周围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恐怖。我心里估算着这些脚步声的距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干吗跟踪我,干吗让我知道你在那儿?
“然后我拐过街上的一个急弯,一丝微光出现在我前方的下一个拐角。延伸到那儿的街道是上坡,我非常缓慢地走着,心跳声似乎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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