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是老爷们的。”帕维尔一边答话,一边点着了烟,“那边的一片,”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头闪出了红火,停了半晌才用鞭梢指着另一边说,“才是农民的哪。驾!又睡着了?”他不时地朝马这么险喝,又不住地斜眼看看马背和马尾,仿佛火车司机不停地看气压表。
这两匹牲口也和天下所有拉车的马一个样,辕马天生憨厚,老实地跑着,拉边套的马不知为什么却像个十足的懒汉。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带来了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写的一本论述土地问题的书的校样。因为书刊审查制度越来越严,书局要求作者重新审阅一遍。
“乡下的老百姓造反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说,“潘科夫斯克乡里杀了个做买卖的人,烧了地方自治局的种马场。对这类事,你怎么看?你们乡里的人怎么说?”
帕维尔的看法原来比一心想打消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对土地问题的热情的书刊审查官还要悲观。
“他们怎么说?对老百姓太放纵了,宠坏了,就是这么说的。对待我们这些人能这样吗?要是由着农民的性子,他们会自己互相卡脖子,我敢向上帝发誓。驾!又睡啦?”
这是舅舅和外甥第二次到社普梁卡去。尤拉还以为记得这条路。每当田野向两旁远远地延伸开去,前后~望仿佛被树林镶上一条细边的时候,他觉得马上就能认出那个地方,从那儿起大路应该朝右转,拐过弯去,科洛格里沃夫庄园的全景就会展现在眼前,还有那条在远处闪闪发亮的河以及对岸的铁路,不过这一切很快又会从视野中消失。可是,每次他都认错了。田野接连不断,四周是一片又一片的树林。不断变换的一片片田野令人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地产生出幻想并思考未来的渴望。
使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日后成名之作,那时连一本也没有写出来,不过他的想法已臻成熟。他还不知道,造就他的时势已经迫近了。
这个人必将跻身于当代作家、教授和革命哲学家的行列并将崭露头角。他思索的是他们所考虑的所有命题,但是除了那些通用的术语外,他同他们通然不同。那些人都抱残守缺地信奉某些教条,满足于咬文嚼字,不求甚解。然而尼古拉神甫担任过神职,体验过托尔斯泰主义和革命,并且不停地继续探索。他热心追求的思想,应该是可以鼓舞人的东西,在前进中如实地指明种种木同的道路,能使世间的一切趋于完善;它有如横空的闪电或滚滚的雷鸣,即便是黄口小儿和目不识丁的人都可闻可见。他渴求的是崭新的观念。
和舅父在一起,尤拉觉得非常愉快。舅舅很像妈妈,同她一样,也是个崇尚自由的人,对自己不习惯的东西不抱任何成见。他像她一样,怀着同一切人平等相处的高尚感情。他也像她一样,对一切事一眼就能看穿,并且善于用最初想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
尤拉很高兴舅舅带他到杜普梁卡去。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它的景色会让他记起酷爱大自然、常常带他一同散步的妈妈。另外使尤拉高兴的是,又可以和寄居在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家里的一个名叫尼卡·杜多罗夫的中学生见面。尤拉觉得尼卡可能看不起他,因为比他大两岁,每次问好的时候,尼卡总是握住手用力往下拉,头垂得很低,头发披下来遮住前额,挡住了半边面孔。
“赤贫问题之关键——”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读着修改过的手稿。
“我认为最好改用‘实质’。”伊万·伊万诺维奇边说边在校样上作必要的改动。
他们是在一个带玻璃棚的昏暗的凉台上工作的。眼睛还可以分辨出地上乱放着的喷水壶和园艺工具。一把破椅子的靠背上搭了一件雨衣。墙角立着一双沾了干泥巴的沼泽地用的水靴,靴筒弯到地上。
“同时,死亡与出生的统计也表明——”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口授着说。
“应该加上统计年度。”伊万·伊万诺维奇边说边写了下来。
凉台上透风。小册子的书页上压着花岗石块,免得让风掀起来。
修改结束以后,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忙着要回家。
“要有雷阵雨,该回去了。”
“没有的事,我不放你走。我们这就喝茶。”
“天黑以前我必须赶回城里去。”
“说什么也没用,我不管你这些。”
从房前小花园里刮进茶炊的煤烟子味,冲淡了烟草和茉莉花的味道。仆人们正把熟奶油、浆果和奶渣饼从厢房端过去。这时候又听说帕维尔已经到河里去洗澡,把马也牵去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只好答应留下来。
“趁着准备茶点的工夫,咱们到悬崖上去看看,在那儿的长凳上坐会儿。”伊万·伊万诺维奇提议。
因为是多年的至交,伊万·伊万诺维奇便占用了家资富有的科洛格里沃夫的管家住的两间厢房。这幢小屋子和屋前的花圃,坐落在大花园的一个y暗、荒芜的角落里,门前是一条半圆形的旧林明路。林y路杂草丛生,如今已经没有往来的车辆,只有垃圾车经过这里往堆放干垃圾的一条沟谷里倒立和废弃的砖石料。科洛格里沃夫是个既有进步思想又同情革命的百万富翁,目前正和妻子在国外旅行。住在庄园里的只有他的两个女儿娜佳和莉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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